最暗黑的华语电影,依旧由他们制造
香港导演郑保瑞最新作品《命案》在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完成世界首映,该片由杜琪峰、游乃海、朱淑仪监制,林家栋、杨乐文、吴庭烨、伍咏诗、陈湛文等主演。
本片集结犯罪、悬疑风水命理等元素。 一桩妓女被残杀的凶案被外卖员(东)揭破,被怀疑是杀人凶犯的东,从此命运不得不在风水命理与犯罪真相之间延宕……
郑保瑞前作《智齿》也曾入围第71届柏林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在之后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智齿》狂扫14项提名,刘雅瑟凭借《智齿》成为第九位金像奖内地影后。 此番银河映像核心成员在《命案》再度合体,很难不期待这部新作!
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期间,导筒专访了《命案》导演郑保瑞,主演林家栋与杨乐文,这部代表香港电影在国际影展舞台上,最新创作动向的作品究竟要呈现哪些内核,让我们一起回到《命案》现场。
“命案”一词一语双关,既是凶杀,又是命格。相比之下英文名Mad Fate倒是更直观。用港人爱算命的线索证明「命不由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喟叹,又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把人逼到「人定胜天」的天台上。万丈深渊纵身一跳是终,信自己搏一搏也是终,唯一多了点拨云见日的可能。这大概是对认命人群的一种超度吧,赎罪的阿修罗,也是修炼的阿修罗。
导筒 x 命案主创专访正文
导筒:我看这个电影的感觉就是“命案”其实有两重意思,它是一个双关,它既可以说是命格、命运,又可以说是杀人案。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是先有这个电影名字再有了算命的故事,还是先有了算命的故事,然后再取这个名字的?
郑保瑞:其实是2008年开始有这个故事的,08年。但是当时名字是不是“命案”我不知道,反正我是2020年接触的时候,他已经有这个名字了,已经是双重意思的一个名字了。
导筒:有一个观察是,林家栋演的算命先生,给这电影里面几乎所有角色都看过盘,唯独杀人凶手,他的盘是没有被看过的。这个设计有什么巧思?
郑保瑞:(笑)我不知道,游乃海……对,基本上就只剩下一个凶手,但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命运是怎么样,所以我觉得也不用真正要他(林家栋)去算给观众知道,他的命运是怎么样。我没有考究过,也没问乃海是什么原因。
导筒:所以它其实是一个偶然,刚刚好就没有讲到?
郑保瑞:对。
导筒:算命是一个特别具有香港文化代表的一个东西,为什么你想讲算命的故事?
郑保瑞:其实是真的是乃海的概念。但是我觉得它(算命)比较有意思,它是好像预告,你的命运是怎么样。但是也有一个方向是,它没有什么预告,它只是告诉你你的命运,因为命运是已经安排好了的,命运应该是这样。所以它没有预告什么,只是告诉你:你的命运将会是这样。这个也是香港蛮流行,反正我自己也没有怎么看,比如风水那些。不知道现在……
林家栋:太多人需要。
郑保瑞::对,他就聊天。
林家栋:他们现在有星座啊,血型啊。全都要啊。
郑保瑞:对啊。其实我觉得,有些时候这是我们对于命运的一种求知,我们很想知道我们将来会怎么样,是对命运呼求的一部分。
导筒:电影当中,各个人物对于看盘的态度,对命运的信或不信,是很不一样的。像算命先生,他认为命不由己,而杨乐文的角色有一种要人定胜天的态度。从电影的结局,似乎看起来偏向了人定胜天的态度。除了个体的人生以外,这两种态度的碰撞有没有更大的隐喻?
郑保瑞:其实在创作过程里,我和乃海认为最重要的是,天的东西,比如命运的东西,人是不可对抗的,它是最大的,对吧?已经处理好了,已经放在这了。我们想讨论的反而是,当我们遇到预警,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要耐心,(要观察)是怎样的一个状况。你发现电影里面,什么风水先生啊,他(指林家栋)其实都没有名字,家栋只是不停期望改变命运,帮人改变命运。那是一个同理心,帮人是个同理心,他(指杨乐文)肯定是一个欲望,他想善就是一个欲望。那个警察(代表的)就是理性。
他们三个,就是我们内心一种斗争,遇到事情时的一种斗争。我们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呢?是把同理心放大,把理性杀死,他(指杨乐文)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个是我觉得人性上最恐怖的地方。所以这是我们在探讨的。我们一直在要告诉欲望:你有得选择。你选择的不是改变命运,但是你可以选择杀和不杀。他(指林家栋)可以改,他可以选择疯和不疯,但他选择疯癫,因为他想帮人,他是在献身。但是由自己来选择对于杨乐文的角色来讲是非常重要的,要让他知道,虽然你是欲望,但不代表你没选择。我们对抗天,肯定是一个悲剧,但是你要不要也是悲剧里面,你也有反抗。最后镜头是我纠结了很久,就是杨乐文向着太阳走的过程,我想会不会太光明了。但是其实你看到,我们处理第二个长街,那个街是黑暗的,是绝望来的,你看到希望,但是你又经历了很多东西,才去到太阳的那边。我们人生就是这样,我不会骗我的女儿人生没有难关的,没有。 杨乐文的角色有,我们每个人都有。 但这个角色最终还是领略到家栋的(苦心),后来的吹口哨是家栋吹起来,其实好像很奇怪,那天我们拍家栋用轮椅推着乐文的时候,最开始没有音乐,我说家栋你应该轻松一点,要唱首歌吧。 然后他就吹出来《波基上校进行曲》,我跟乃海说,诶,好像有点东西在里面。 这个音乐是军乐,有一种动力在里面,其实那个时候林家栋是有个任务的,他想到一个方法去救乐文,那是一个动力。
后来我们把它放在乐文在结尾的走的过程,乐文再吹起来,他有个任务就是: 我要选择,我要选择光明的堕落,哪怕是在黑暗里面。 那个对他来讲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东西。 很神奇,我们不知道他(家栋)为什么吹这个,后来我们就用了。
林家栋:(笑)感觉。
导筒:说到这个,这部电影的音乐的选择其实也很有意思。《波基上校进行曲》的旋律其实出现了多次,还有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以及在乐文几次看到血且有嗜血冲动的时候,是八音盒摇篮曲。这些音乐的选择灵感是怎么来的?
郑保瑞:比如说乐文的是音乐,我们想要的感觉是,杀人对于他的角色来讲,只是一个游乐场。他就去了个游乐场,我们拍的时候已经定下来,乐文看到现场怎么样,你在玩,你看,小孩碰到水洼就踢踏一下,只不过他是面对血(有这种玩心),这是他的性格,所以要用到对他来说听起来有那个意思的音乐。军乐那个东西肯定突然间出来的,他是很直接出来的一个东西。
贝多芬那个音乐还有一个名字叫“命运”交响乐,是我们一直想放的一个东西。因为除了它的意思之外,这个音乐本身就非常dramatic,非常戏剧化的一个东西,还非常有力量,有一种不可抗力的东西。那个音乐出来,我们就知道,来了,那个天就来了。我们一直在想拍那个天(命运)是怎样的一个情节,除了我们用很多画面之外,音乐上的考量是,如何把那个力量显现出来。“命运”的“当当当当”一出来,我们就知道命运来叩门了,命运来了。那个是我们一直想要展现的效果。
导筒:这个问题请导演和林家栋先生一起回答。算命师这个角色好像一直想要帮别人,但他有没有想过改自己的命?他当然采取了一些行动,但是他好像没有给自己的命格那么大的修改,不像对乐文的角色投入了这么大的力量。作为一个算命先生,你为什么不先帮自己而去帮别人?
郑保瑞:他有啊,他在那里摆了个局的,他家里摆了画,他自己家里面就是一个局来的。他放那些花,全是为了自己做东西的,只是乐文来了要把它打烂,把他的命运打烂了(笑)。
林家栋:因为其实你看很多算命老师,他们帮别人很多,其实是为了帮到自己的,积福来的,帮其他人等于帮自己嘛。但有一点很神奇的,香港很多算命老师,他们全都是帮不了自己的(笑)。
郑保瑞:就是说,这是我们能力不至于(笑)。但是我觉得,这是我们确定他那个角色的一个天性,他代表的就是同理心。如果他遇到对方有问题,他还是想对方相信自己,想对方改命。其实他可以不参与在里面,但是他忍不住提了卦,他冲过去,他没有想自己。他原来的房间里面也摆了局的,但是他没办法,因为其他人还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但他还是选择帮人,因为他是花,他觉得“我就是那朵花”。反而是他选择做那朵花是他天性来的,只是(乐文)欲望也是一个天性来的。
导筒:请问两位演员,在拍摄过程当中有哪几场比印象比较深刻的戏,给自己有比较大的震动的?
林家栋:每场戏,打从一开始就有。一开始电影的第一场,我们本来是(计划)一条过的,坟墓的那场戏。它只有一个机器,是不是差不多三分多钟啊?
郑保瑞:三分多钟。
林家栋:三分多钟一条过,还要敲锣,还下雨。然后,开始有句对白是跟凤姐说,我们骗个天、庄子怎么怎么样,所以开始我就想,这个角色要做那么多东西,原来就是让你好一点,往后的未来应该好一点吧。应该说这个剧本跟这个角色的定调是这个状态了。但是最后还是,像刚才说的,我们逃不过。天、命、运,是什么东西,只有我选择怎么去面对,不能逃不能避,是不是?所以我觉得这个定调,这个角色和剧本,是能让我有心的感受的。现实里我自己也是一样(众人笑),可能是我不想当演员很辛苦,但是,哎呀,还是。
杨乐文: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家里的戏,弹橡皮筋的戏,还有出走房间,跟爸爸妈妈去对抗,说我有问题是你们生的。那段我演的时候我很不舒服,因为我感受到那个角色的挣扎,还有不能爆发出来的东西,我自己受不了,有一点点。
导筒:哪方面受不了,情感太沉重了吗?
杨乐文:我觉得是别人不明白他的内心,他又不懂什么说出来,只有一直自己hold住。我自己也不行,我hold不住他的情绪。这个是比较深刻的。
导筒:那在表演欲望跟选择交战的时候,导演给了你怎样的指导?
郑保瑞:(笑)没有什么指导。
杨乐文:对,他有时候是放着我去做自己,然后再微调一下,你可能在想一些什么,你再听清楚大师说什么吧,你去感受吧。
郑保瑞:对,其实我就是没有。因为我拍戏的时候,最重要不是演技不演技,因为他们都是比较有经验,他(指杨乐文)是比较新了,但是我比较注重他这个状态是不是对的,那个状态决定他是不是在角色里。比如说橡皮筋弹手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指导,但是你知道角色经历了探索的过程,他有欲望,他听到猫的声音。如果我觉得他状态已经对的话,我不会骚扰他们,不应该骚扰他们,他们一直在状态。比如家栋,他已经在状态里,你只能跟他讨论,到了那个程度没有。所以有些时候很奇妙,是对于他(指林家栋)那么有经验的演员来讲,我可以拍他50多条,但是你知道他那个状态到了没有?以及他的状态(指杨乐文)是不是已经去到我们需要的程度?所以(演员)非常痛苦,所以多拍几条反而没有那么辛苦。如果状态不对,可能就要引导一下他。好在家栋在旁边的时候,你听清楚他说什么,他说的对白产生影响,是这些东西更重要。我们不会说,你这个反应将眼睛张大一点,口骂大一点,我不是这样去引导。反而尽量在过程里期望他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个角色在想什么,那是对于演员来讲,我觉得比较重要。
导筒:评委会成员杜琪峰导演在发布会上说的那番话,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到。我想知道关于他说的那番话,你们有什么想法? 另一个问题是,两位(郑保瑞和林家栋)这两年为什么跟大陆好像没有交集?
郑保瑞:没有,我没听到(笑)。其实没有封杀这个事情,不要把它放大。我觉得观众把所有东西放得很大,我一直都跟内地有项目。只是你就三年突然停了,大家都没拍戏,我觉得状态应该是这样。关于杜sir说的那个话,他只是说了他对世界的观察而已,我觉得不用放大太多,我们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你有什么感觉。我觉得就这样。
文 / 蓝詹
此前,第四十七届香港国际电影节(HKIFF47)的焦点影人,正是在本地影坛以暗黑暴力美学见称的郑保瑞。
自出道以来,他的影片皆极具个人风格,擅长塑造都市废墟景象,深刻写照社会的残酷阴暗以及都市人在深渊挣扎求存。他把演员推向极限,对电影不懈追求,体现了美国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对港产片的评价:“尽皆过火,尽是癫狂”。
本届电影节将于2023年3月30日至4 月10日举行,焦点影人回顾展将放映郑保瑞执导的十二部作品,出版专题特刊,并与长期合作伙伴Moleskine携手推出特别版笔记本。他亦将应邀出席香港名家讲座,分享其创作心得。
香港国际电影节协会总监利雅博表示:“郑保瑞由场务逐步晋身导演及监制,是香港影坛孕育成长的佼佼者。由灵异恐怖、心理惊栗以至动作电影,郑保瑞在商业类型片中往往爱走偏锋,渗进个人特色,以至在地情怀。他的电影展现强烈视觉风格,刻画的人间炼狱令人震撼,却总未忘在黑暗中存留救赎的希望。我们很荣幸能够邀请他成为第四十七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的焦点影人。”
初踏影坛
年幼从澳门移居香港的郑保瑞,十九岁进入电影圈,入行初期担任场务,并先后跟随林岭东、刘伟强、马伟豪、叶伟信、杜琪峰等担任副导演。面对香港复杂多变的环境,个中的体会反映于日后创作的悲观主调。1999年首次编导数码影片《第100日》(港译﹕第一百日),描绘残缺家庭的奇异遭遇,已可见其后作品关注的主题。
个人风格初成
2000年开始,郑氏凭灵异片《恐怖热线之大头怪婴》及惊栗片《热血青年》崭露头角,其后执导的《爱‧作战》及由林嘉欣、舒淇主演的《怪物》,把人性冲击分别移植到纠结的爱情及家庭关系之上,个人风格逐步成形。
极端黑色暴力
及后拍成的两部极端黑色暴力电影《狗咬狗》及《军鸡》,把主角抛进冷酷荒凉的绝境,显现原始的求生欲望,进一步确立其粗犷而暴烈的暗黑风格。
《军鸡》
暴力美学 独步影坛
加入银河映像后,拍成入选威尼斯影展竞赛单元的《意外》及《车手》,利用挤迫都市空间营造压迫感,凸显角色庞大心理压力;叶璇更凭前者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奖。在《杀破狼 2》,郑保瑞将为救爱女不惜一切的狱警推向深渊,一场狱中暴动戏看得人热血沸腾,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动作设计奖。在参展柏林并屡获殊荣的近作《智齿》中,藉描写低下阶层挣扎求存,把宗教意象、宽恕与赎罪的主题,融会于黑白反差的强烈影像风格中,其独步影坛的暴力美学发挥到淋漓尽致。
《智齿》
提拔新晋
除了执导电影,郑保瑞近年亦致力提拔新晋,监制多部新导演作品,包括刘浩良的《冲锋车》、黄庆勋的《麦路人》及刘国瑞的《白日青春》等。
香港国际电影节将呈献郑保瑞的导演作品,以表扬他对电影力臻完美的追求及成就,让影迷在回顾其影片之余,一同感受其地道而澎湃的活力,更可了解他如何坚持走出自己的道路,让电影梦成真。
电影节期间展映他的12部作品,包括:
1999 《第一百日》Our Last Day
2000 《发光石头》Diamond Hill
2001 《恐怖热线之大头怪婴》Horror Hotline… Big Head Monster
2002 《热血青年》New Blood
2004 《爱‧作战》Love Battlefield
2005 《怪物》Home Sweet Home
2006 《狗咬狗》Dog Bite Dog
2007 《军鸡》Shamo
2009 《意外》Accident
2012 《车手》Motorway
2015 《杀破狼II》SPL 2: A Time for Consequences
2021 《智齿》Limbo
创作不易,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