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亡是一场蓬勃而宁静的雪。在终将到来的告别前,我们真诚地交换尊重、关怀、距离和爱。」
(以下内容涉及电影剧情)
“原来死亡可以是明黄色的”
“当一位女性决定去死”
电影《隔壁房间》是一个有关生命、死亡、女性友谊和邻人之爱的故事。玛莎和英格丽曾是同为记者的好友,在经历不同人生轨迹后重聚。此时的玛莎罹患癌症不堪痛苦,希望英格丽能在隔壁房间陪伴她走向生命尽头。
近期我们频繁面对公众领域的生死话题,频繁面对骤然而至的告别。或许借由这个故事,我们可以重新思考如何对待和谈论死亡,怎样予以生命尊严更真挚的关怀,也看见一种重建邻人之爱的可能。
明亮的死亡:
以真挚的尊重关照,用轻盈的姿态告别
电影中象征死亡的门是鲜红色的,玛莎赴死之时穿着明黄色的衣服。玛莎告诉英格丽门开着意味着自己还活着,门关上则意味着自己已决定结束生命。
死亡突破我们惯有的认知被刻画成鲜艳而坦然的,仿佛不是一种悲剧终结,而显影为生命激情的色块。生命是丰富灿烂的,死亡也是,因为死亡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玛莎去世前留给英格丽的信)
玛莎在影片中有一句台词“我先战胜自己,癌症就战胜不了我”。安乐死一直是一个饱含争议的话题。但比起对这一行为的道德审判,电影更多地着墨在玛莎如何决定和面对自己的死亡。
我们看到了癌症带给玛莎的痛苦,她无法投入于读书、写作和运动,体力虚弱记忆紊乱,这些经历令她失去生活乐趣和尊严。
相比于电影里玛莎平静的最后生命时光,现实中很多人都无法在离世前从容安排自己的临终治疗和生活状态。在安乐死悬置的伦理和技术问题之外,我们可以去关注的是,如何让个人痛苦被看见和尊重,如何让个体对于生命权利的选择和立场被关照和理解。
人的根本需求是被看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更是如此。对生命的尊重不仅是救护身体,也要关怀个体的尊严和选择,以此来完成对世界的告别。
临终的同时也是生活,安宁疗护里有一个概念叫“四道人生”,即道谢、道歉、道爱和道别。通过四道人生,生命末期的人们可以回首和总结一生的喜怒哀乐,并与亲属一起尝试接受离别的到来,提高生命价值感。
(纪录片《生命里》)
如果说个人的死亡是必然降临的季节,我们需要面对的另一个课题是他人的离世。
电影里英格丽一开始不能接受死亡,但在陪伴玛莎走完最后人生历程的过程中逐渐放下了自己的恐惧。玛莎的女儿蜜雪儿并没有因为死亡原谅母亲在成长中的缺席,只是通过英格丽重新理解了母亲的选择,也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死亡借由生者的继续书写完成了延续。
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缘于未知和终结,而且我们往往在一种沉重的语境下谈论死亡。死亡在日常生活中是避之不及的话题,如果要谈论,也一定被加上价值和意义。这种避讳和重量某种程度上加剧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自己生命意义和存在价值的焦虑。
电影中却用三场“雪”的意象来描绘死亡,就像琼瑶离世之时留给世人的“翩然”二字。我们正在尝试正面谈论死亡,特别是年轻一代,试图用一种更轻盈和达观的姿态重塑死亡叙事。
(玛莎在病床上看到城市粉色的雪花)
比如00后up主汤木檀泽,她用段子和玩笑的形式向网友们分享自己的殡葬工作日常,引发很多年轻人的关注和共鸣。她在视频里分享烧给姥姥的纸扎别墅、自己DIY的哥特风骨灰盒,做寿衣测评,网友们纷纷表示看完视频要敲电子木鱼补补功德。
“走夜路更要吹口哨”,在汤汤的视频里,死亡不再是禁忌的沉重话题,她用一种轻松诙谐的方式化解了网友们对殡葬和死亡的避讳和恐惧。
近期还有这样一条热搜——“贵州一家殡仪馆的米粉好吃到排长队”,美食的烟火气息与看似冰冷的死亡神奇地交织在一起。人们把葬礼变成了一场告别的聚会,与逝者珍重道别的同时也拥抱人间热闹的烟火气,带着回忆和思念寻找继续生活的温度。
(社交媒体上年轻人对于死亡的理解)
社交媒体上,年轻人们为自己举办葬礼,提前立下遗嘱,用独特的方式触碰死亡。美国一位殡葬师在《好好告别:世界葬礼观察手记》里面写道,“我们要把徘徊在死亡周边的恐惧、羞愧、哀伤,暴露在具有杀菌作用的阳光下”。当我们可以更轻盈和直接地对待死亡,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生命和生活的意义。
“未知死,焉知生”,年轻一代对于死亡叙事的重塑一定程度上也是自我死亡教育的实践。用一种更轻盈更浪漫的态度看待死亡,达成对这一必然结局的和解,然后获得珍惜当下的力量和尽情生活的勇气。
建立邻人之爱:彼此独立又紧密相依
除了对生死的描述和探讨,电影里另一条主线便是玛莎和英格丽的友谊。
英格丽并非玛莎的亲人,也不是她最亲密的友人,却在陪伴玛莎生命终场的过程里与她缔结了深刻的爱。在两位女性的互动中我们足以洞见一个用关怀和理解编织的女人世界。
近年来,越来越多对于女性情谊的刻画跃然银幕,由此打破了陈旧的叙事。网友们评论“世界对女性的友谊总是缺乏想象力”,突破男权视角,突破美化丑化脸谱化的女性关系,我们看到了更有血有肉的女性情谊。 她们互相关怀和成就、彼此尊重和欣赏,并通过看见彼此照见自己的成长,从而更成熟更丰富。
(戴锦华谈对女性友谊的偏见)
回归到影片名“隔壁房间”,法国哲学家西蒙娜·韦伊曾说过:我们对邻居的爱,充其量就是能够对他说一句“你在经历什么”。《你在经历什么》是电影原著小说的直译,这本小说也被翻译为《邻人之爱》。
韩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提出,数字化的全联网和全交际并未使人们更容易遇见他者,相反更便于人们无视陌生人和他者的存在,转而寻找同者。真正的共鸣以他者的切近为前提,但如今网络回音室一般的环境消除了任何不同与陌生。
社交媒体和网络技术让人们可以跨越空间和时间进行交流,但人们却并没有因此摆脱孤独。相反,人与人之间跨越差异的真诚连结和对话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与此同时,人们又有一种获得归属感的本能需求,这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受困于社交,或处于空虚的焦虑之中。
(韩炳哲《他者的消失》)
邻人之爱是怎样的?我们知道彼此是自由的个体,但我们又愿意给彼此真诚的支持、尊重与关怀。邻人之爱用这样一种微妙的距离平衡实现了自我独立空间的安全感与陪伴带来的归属感。
这也正是电影想要探讨和呼唤的—— 我们彼此独立,又紧密相依。
玛莎在英格丽的陪伴下度过最后的生命时光,但最终选择在英格丽外出的那天结束生命,对终极命题的回答最终归于个体;英格丽因为恐惧玛莎的死亡在健身房崩溃,她第一次见面的健身教练倾听她的诉说,这样陌生而偶然的连结让英格丽觉得被紧紧拥抱。
近年来“轻社交”的概念逐渐在青年一代中流行, 比如“搭子”、“零糖社交”等,体现出年轻一代对开放包容且低压力的社交关系的需求,不必承担某种预设的义务也不必交换隐私。一定程度上来说,年轻一代渴望在社交关系中保持个体自由和自我发展的空间。
不仅人类如此,自然的世界也需要边界感。当多颗树紧挨着生长时,相邻树冠之间会保持一定的间隔,给彼此采光和呼吸的空隙,这样的现象被称为“树冠羞避”。
(树冠羞避现象)
而另一方面,我们又渴望用连结来抵抗孤独,会为陌生人的小小善意动容。社交媒体平台上,网友们分享自己收到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瞬间。这样的萍水相逢不算相遇和告别,因而带着距离的轻盈。但陌生人比亲密的熟人更能够映射出“世界”的样子,人们与陌生人建立连接时感受到的回应是更广大的。
尽管我们存在巨大的差异,拥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但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我们愿意放下宏大叙事所塑造的差异,尝试建立小小的真实的连结。“邻人之爱”不再局限于地理意义上的毗邻,而是精神共振的一个个瞬间。
(社交媒体上网友对于社交的观点)
我们在保持独立的同时开始重拾感受他人的能力,编织连结和羁绊,重建彼此守望的共同体。
邻人的善意开始流动,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动了翅膀。
(以上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参考文章:
1.看理想:一部大胆的女性电影,差点错过
2.孙寿涛,张晓芳.断裂与弥合:数智时代Z世代“轻社交”行为分析[J].中国青年研究,2023,(11):15-2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