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拉》:拥抱速朽,撷取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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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时代的文艺电影,早该放下身段学学《阿诺拉》(Anora)。
《阿诺拉》海报
肖恩·贝克这只老狐狸,捏着霸总文学的流量密码,愣是把短视频时代的“狗血文学大赏”,变成了阶级批判的矛。表面看是俄罗斯寡头小霸总与布鲁克林脱衣穷舞娘的“灰姑娘”奇遇,两人在酒池肉林中实践“真爱打破阶级壁垒”的亘古寓言,实则暗藏对网络时代叙事逻辑的精准拿捏——用土味段子解构文艺电影,拿烂俗梗重构爱情寓言。
当男主把百元美钞当纸钱撒向钢管舞池时,《阿诺拉》就注定不是《漂亮女人》(Pretty Woman)的21世纪复刻。
《阿诺拉》剧照
朋友说:“90年代的白马王子是自己能创造财富的人,不用依赖家族,21世纪的王子就是个懦弱妈宝男?”好令人忧伤的霸总降级。而稍显提振人心的,则是对女主的塑造,90年代的风月灰姑娘需要霸总的金钱包装和心灵教育才能成为“淑女”,而21世纪的脱衣舞娘把寡头一家一顿“爆锤”,说是无能狂怒也好,说是街头泼妇也好,比起需要富豪拯救的风尘女,这个风尘女的虚荣、天真、肤浅、勇敢、脆弱,都是真实的。同为被凝视的欲望对象,阿诺拉成不了“淑女”,但她是个真人。
能在抖音刷完《小时代》混剪的观众,绝对能无缝衔接看完《阿诺拉》。贝克深谙短视频时代的流量法则:开局十分钟就让男主和女主完成从钢管到床单的无缝切换,中间穿插底层互撕、婆媳大战、全城寻人等抓马桥段,一部文艺片能让人剪出二十个抖音卡段,这叫什么?这叫新时代文艺片的自我修养。
但这种碎片化拼贴绝非无脑堆砌。当影片后半段突然从“霸总甜宠”切到“纽约大逃杀”时,贝克露出了狐狸尾巴——用短剧式的高能反转,解构传统文艺片的叙事。保镖加脱衣舞女的四人组在街头狂奔的荒诞戏码,既是黑色喜剧的神经质变奏,也是《1818黄金眼》的社会观察:资本家的打手忙着找妈宝少爷,捞女盘算着讨赔偿,观众则在“狗血”与“深刻”的量子纠缠中笑到胃疼。
《阿诺拉》剧照
性爱、豪宅、华服、毒品、派对、赌场,销金窟里,女主以为自己是在享受麻雀变凤凰的幸运,实则也是这场消费盛宴中的“女体盛”。很多观众会觉得该片性爱场面过多,但个人认为,影片前半段的每一场性爱场面,都在强化女主的处境,身体是她被“爱情”选中的原因,也是她的傍身之本。
肖恩·贝克很清楚自己在拍什么,女主在前期每一场性爱场景中,镜头呈现和两人表演,都在体现她被当作泄欲工具的境况。而这一切都在为全片最后一幕铺垫:当女主跨坐在保镖腿上“报恩”时,此刻她才真正被迫直面了自己的处境——除了肉体,她全无依仗,除了性,她全无资源,她一直以来裸露的不是肌肤,而是被金钱扒光的尊严。女主的“捞女”人设,本质是底层女性的生存策略:她把身体当POS机,婚姻当劳动合同,却始终逃不过“结构性依附”的宿命。
爱情信念在崩塌,真爱叙事在消逝,肖恩点杀的不只是“晋江霸总爱”,也是一个时代的“金本位”和“爱无能”,何况二者之间还被《阿诺拉》建立起了直接关系,最后的女主跟寡头一家的分手费谈判,你以为这是爱情买卖呢,其实是资本市场的恶意并购;而所谓灰姑娘逆袭,不过是临时工转正的泡影,反正出来混都是卖,那么哪个打工人这么一代入,能不破防?
《阿诺拉》剧照
在“五分钟带你看大片”的时代,《阿诺拉》给出文艺片的全新打开方式:与其端着艺术的架子被算法淘汰,不如主动拥抱“土到极致便是潮”的流量逻辑。当观众一边骂“辱女”一边搜同款红围巾,当影评人一边忽略本片批判的结构性压迫一边嗑保镖和女主CP时,这部电影早已完成对互联网时代观影过程——“文化消费获取文化资本进而转换为商品消费”的精准点杀。
《阿诺拉》的魔性,在于它像极了兑了伏特加的珍珠奶茶:初尝是霸总文学的廉价糖精,细品才咂摸出阶级宿命的辛辣。一位朋友说得好,“川普和泽连斯基都在直播镜头下疯得无所遁形,咱电影还不该放下那套过往的高贵找点新语言吗?”所以,肖恩·贝克这套“以俗攻雅”的组合拳,以拥抱的姿态抵抗,怎么不算抵抗?在碎片时代撷取碎片文学,方法足够噱头,也堪称有种。因为再塑料的时代也有它的诗意,深刻已经不存在了吗?低下哲人高傲的头颅,在你可能嗤之以鼻的速朽之物的汪洋大海中,需要电影人重新观察这个世界,重建电影的新深刻和新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