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费翔

以下为采访摘要

跨文化翻译之旅

电影《封神》2023年夏天和观众见面，费翔以电影演员身份再度走红，在中国和国际电影圈频繁亮相。为了更准确地将《封神》这样一部中国传统神话故事传递给西方观众，费翔亲自为电影做英文字幕翻译，向世界推广《封神三部曲》。

△电影《封神》第二部

田川：这么有挑战性的工作，对于您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来说，有没有特别让您抓狂的地方？

费翔：首先外国观众缺乏背景知识，他们不像中国孩子从小就知道有哪吒、妲己、纣王这些人物。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全新的，你得在缝隙中给他们这些知识，比如什么是狐妖，什么是昆仑。

田川：比如仙和神，您会怎么翻译或解释给外国观众？

费翔：仙人就是Immortal，昆仑下来的人就是Immortal，可是Immortal 是一个名称，是永生的人。人就是Human，神就是God，妖最靠近的字是Demon，翻译成魔鬼，但妖其实没有准确对应的英文。

田川：把它叫做Yao？

费翔：这也是一种处理方式。我碰到最大最大的头疼，就是“封神榜”怎么翻。因为经常用的翻译是The Investiture of the gods，如果整部电影里每一次说封神榜，都得写The Investiture of the gods，那一行字就太长了，来不及阅读。翻译的长短要按照中文的长短，所以得在它的长短内，表达完整还得翻译这个人物在说的话，所以我为了这个名字来回来回折腾，愁了大概两周。到最后，我就想算了，就用FENG SHEN BANG。

给外国人看的中文翻译，如果是他不认识的东西，要让他记住，词不能太多。给一两个词没问题，可是再多了他们就会开始烦了，搞不清楚就乱了。我作为阅读英文的人我懂，所以怎么样在短促的一行一行台词里，把故事传达给全世界的观众，这就是电影字幕翻译的重要性。对于中国电影的发展，这是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环节。

不是导演或制作团队不重视，是上英文字幕的时候，制作团队跟导演都在忙很多别的事情，有的时候团队都已经解散了，所以就变成是找个公司贴上去就好了。我不是说他们做得不好，他们也是在认真地做。可是有很多很多非常好的中国电影，我在影院里看的时候，一看英文字幕完全在胡说八道，这妨碍到了一部电影的质量，还有它该表达的力度。

田川：做这件事情是您毛遂自荐的吗，还是导演请您帮帮忙？

费翔：我提出要求的，拍摄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我就跟导演说，英文字幕交给我做，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做好！他很惊讶，导演有一点不好意思，他不愿意麻烦我。

田川：他在想要不要多给你一份工钱？

费翔：我跟导演说，我非常想做这件事情，免费做，我保证一定做好！我在这个项目里拍摄了一年半的时间，对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物，对剧情的转折，对整个剧本都特别了解，大大小小所有的环节我都知道。翻译台词，需要一个演员来做。比如哪吒开口是孩子的语气，不能是姜子牙说话的样子，这是演员会懂的，这就是我能够带给《封神》的。

田川：《封神》好幸运！

费翔：是我幸运！因为导演信任我，他说真的不愿意麻烦老师，我说不麻烦，你给我做，求求你！

费翔是音乐剧教父安德鲁·劳埃德·韦伯钦点的四大主唱之一，是百老汇第一位华人“台柱子”。做东西方文化的桥梁，把文艺作品“翻译”给世界另一端的人，20多年前费翔就乐此不疲。

2001年，在费翔的牵线沟通下，韦伯带巡演团来到中国，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海大剧院上演《韦伯音乐剧盛典》，也是这次音乐会，让西方主流音乐剧第一次进入中国。

△费翔与德鲁·劳埃德·韦伯

费翔：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要把整个剧搬来是不太可能，就计划做一个演唱会。

田川：韦伯音乐会？

费翔：是的！我作为音乐会的主持人，可以把背景一一介绍给观众，中间的串联词我自己写，就是我走出来说，大家好，感谢你们来看音乐会。接下来要为您介绍的就是《艾薇塔》，阿根廷的庇隆夫人，她癌症晚期，面临死亡，她为国家的人唱出了她的心声，这首歌的名字叫《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观众不一定能听得懂那些歌词，可是他们知道这个人在唱的情感是什么。当时音乐会把很多的演员从国外带过来，跟我们国内的交响乐团配合，60人的阵容非常庞大！因为机会难得，整个事情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义。

田川：2000年前后，为什么会想要把西方的音乐剧带到中国？

费翔：从1987年到1997年这十年流行音乐的的变化太大了，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中国的发展。我想是不是试一下把音乐剧这个形态介绍给中国观众，录制了一张《百老汇经典辑》，把最好的、有代表性的部分翻译成中文，用中文唱，这样能让观众更直接感受。

△费翔 百老汇经典辑

田川：这张《百老汇经典辑》里的中文歌词都是您翻译的吗？还是您有参与翻译？

费翔： 是我翻译的。

田川：您自己一个人？

费翔：不是我一个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我母亲帮了我很多很多。像《回忆》的中文词，像《剧院魅影》那几首，都是跟我母亲一行一行翻译出来的。我就写空格，这句词我需要几个空格的字，你把空格填满。我说意思是什么，她就会试着写，她的文笔，她的文学底子非常好，她对于历史还有中文也非常了解。我们写这些词的时候，她天天在翻字典，她在找能够描写的字。比如说像《回忆》开头的一句词，就是“夜雾悄悄偷袭着大地”，英文词是Midnight, not a sound from the pavement ，一共九个空格对不对？“夜雾悄悄偷袭着大地”九个字，这一行的画面就出来了。是夜里，有雾，没有声音，一种悄悄地感觉。这就是中文字的美感、诗意还有它的精神。

△费翔《回忆》剧照

田川：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工作，也变成了您和妈妈珍贵的回忆。

费翔：我特别高兴，能留下这个东西。我妈妈的特点是，也是我们两个人共同都认可的，就是我们不要出面，所以我们起了一个笔名叫艳阳。这个信息我从来没说过。

因为现在我妈妈走了，所以我可以做这个决定。她当时不愿意出面，她不愿意到幕前，她只要把事情做好，这是她的目标。我当然要尊重她的意愿，其实我一直希望大家知道。

田川：那一次您把西方的文化带回中国，这次又把中国文化推向了世界舞台，您有怎样不同的心情和感受？

费翔：我有一种满足感，因为这项工作是我可以做的。我介绍音乐剧到中国来或是介绍台湾流行歌曲到大陆，我包办《封神》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的英文字幕，跨越语言的障碍，让文化尽量能够用情感、故事、音乐或是艺术直接沟通，这就是我能够做的事情。我参与流行文化这项工作，还基于对各国观众的了解，美国、英国、中国的观众都不一样，所以我就要考虑到每一件事情怎么样做能够最顺畅、最直接地传达过去。

永远都不晚

60岁再度圆梦

60岁实现演员梦，费翔形容自己是“最老的电影新人”，《封神》“纣王”之后，他继续挑战自己， 豁出去演“渣男”。

费翔：《窗前明月，咣！》，这个机会来得特别突然，也很意外。《封神》之后我接到的剧本很多，到现在我一直还在看剧本，过去这一周我看了两个电影剧本，一个电视剧的剧本，它们都有各自好的地方，可是没有一个让我觉得很想演的角色。当我拿到《窗前明月，咣！》剧本的时候，他们说这是一个喜剧，我就已经很好奇了。它原本是一个伦敦的话剧，获得过劳伦斯·奥利弗奖的最佳喜剧金奖。

△费翔出演喜剧《窗前明月，咣！》

费翔：胡恭平这个角色，是一个名律师，是一个渣男。他有很多非常可爱的地方，很迷人的地方，他有聪明才智，他反应快，能忽悠，超能。

田川：信手拈来的谎言。

费翔：是，他自己在偷情，情人的男朋友找来了，他说不是我，是我助理。助理发觉这一切的时候，他告诉助理就是要背黑锅。他有一种能够去掌控局面，PUA所有的人的能力，让我觉得这个角色太有意思，太绝了，所以我产生了想演他的欲望。喜剧不是每一个演员都能演的，它是一个挑战，也让我释放出来了很多平时没机会释放的性格、行为或者是对人的态度。我费翔本人不会那么对待助理，至少我希望不会，可是胡恭平就可以。

田川：生活当中的您也会希望如此地放肆，无所顾忌吗？

费翔：不太可能了。因为我们的性格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能够理解这些角色中的一些欲望，只不过是我们的教养或者成长的过程，给予我们的一些规范，让我们变成今天的样子。

田川：您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费翔：今天的我是自己的选择，有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像衰老，我跟它较劲也没用，这是每一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田川：我坐在您面前两个多小时，我会常常忘记您的年龄。

费翔：不，我太清楚了！我非常接受我的年龄，你拼命地去想办法弄出来一个年轻的样子也骗不了什么人，这是第一；第二是你也在骗自己，你明明64岁了，你去找那些64岁快乐的、能够满足、过瘾的点。

田川：现在什么事情可以让您有过瘾或者满足的感受？

费翔：旅游、看一出好戏、看一本书、撸猫，听它呼噜呼噜的声音，看它们吃东西我都很开心。之前在“微博之夜”的现场，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影视界中的一个工作者，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我最早学的就是戏剧，我不是再也不唱歌了，可能以后还会想唱歌或是演音乐剧，可是我最原始的梦想是做演员。

田川：您是感动了吗？

费翔：怎么说呢？因为我本来以为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曾经也做过演员，也拍过一些电影，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专业演员。尤其是之前在“微博之夜”现场，当时在身边的有我尊重的长辈，也有我的同龄人，也有我非常仰慕、欣赏和喜爱的演员，他们把我当作其中一员，大家都希望拍好电影，拍一些好东西给观众看。我们对电影艺术有一种热爱，这一点我们是有共鸣的。这是一个让我特别开心，特别满足的事情。

田川：Never too late，永远都不会晚，永远都会有机会！

费翔：只要我们一直不断地留些空间给这些事情发生，它就有可能变成真的。

2025年春节前，费翔蜡像入驻北京杜莎夫人蜡像馆，费翔出席揭幕仪式，与观众面对面聊天。

△费翔蜡像入驻北京杜莎夫人蜡像馆 揭幕仪式

费翔：见见朋友，去吃吃东西，看看电影，在家里看看书，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田川：您说过形象或者外在是不会永恒的，更多还是要追求内在的东西，但是您会被“偶像应该拥有更好的状态，不要让粉丝们失望”的责任绑架吗？

费翔：我觉得观众很接受现在的我。我现在这个状态绝对不是1987年春晚二十几岁，更不是40岁唱音乐剧的状态，我现在是六十多岁的状态。对作品本身满意，我就会晚上睡得着觉。我不希望有任何的遗憾，比如说我现在回看1987年春晚的表演，我也没有什么遗憾，没有觉得可惜，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怎么，反而觉得幸亏那天晚上该表现的都表现了。

田川：是因为您的心态吗，永远看到好的一面？

费翔：我很客观！我对自己非常苛刻，每一件事情尽量做到最好，可是其中的毛病或者是它的不完美之处，我当然都非常清楚，我只不过是不说出来而已。

田川：保留了这么多的秘密。谢谢您！也祝您新年快乐。刚刚编导跟我说，在车上和您随访的时候，问到您今年新年怎么过？您说第一次没有母亲的陪伴，当时就觉得，有一点心痛。

费翔：没事！春节期间我也在跟着《封神》做宣传。

田川：还好有《封神》。

费翔：对！忙起来，我们会非常开心！就像另外一个家族一样，特别好！今年的安排也很巧合。

拍摄结束时，节目组收到费翔亲手整理的一份资料素材，文档清晰归类了他从80年代至今重要的演艺资料，也包括他的父亲、母亲、姥姥的照片……

制作人：张燕

编导：李晗

编辑：Gyo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