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张友发
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1月14日晚上10时,导演周浩发了一条微博,“突然,阿俊让我和她直播。抖音,查‘零记忆’。现在!”

在二十年前拍摄纪录片《龙哥》时,周浩结识了毒贩阿龙和他的女朋友阿俊。后来,阿龙在2006年被捕入狱。在狱中,阿龙仍然想办法和周浩保持着联系,2024年12月,周浩还在微博上公开了阿龙在狱中的一封来信,“快20年了,他总有办法联系上我”。

在短视频将各类现实切成碎片呈现给大众、或是用滤镜和神曲来拍摄被妆点的生活时,周浩当年的作品和之后的现实延展,表达的是一种当下影像中所稀缺的粗粝的现实。

学者吕新雨曾把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新的纪录片制作命名为“新纪录运动”,这些纪录片制作关注底层或者说边缘人群,镜头关注这些“他者”,并试图让他们自己出来说话,赋予其主体性地位。

【专访】导演周浩:社会正发生剧烈的变化,但人们对世界的观察却非常缺失-风君歌曲歌词大全网
周浩 图片来源:采访对象提供

周浩被认为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底层纪录运动中第二个阶段的代表人物。在《厚街》《差馆》《龙哥》等作品里,他的镜头对准珠三角的农民工出租屋、广州火车站的站前派出所,以及吸毒的毒贩。在众多边缘人物的纪录里,转型期中国的另一面被展示在观众面前。

此时正是中国电影行业开始追逐商业大片的时代,张艺谋、陈凯歌等大导纷纷远离了之前的现实表达,转而追求在华丽的布景和浮夸的古代宫殿中,制造东方视觉奇观。在主流的视觉影像之外,周浩的纪录片提供了大众理解社会的一层窄窗。

最近十年,媒介环境在快速更迭,这也为纪录片的创作提供了新的环境和命题。在HiShorts! 厦门短片周,界面文娱见到了担任评委的周浩,他在谈到这几年国内影展的纪录短片作品时表示,“没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变化。”

《舌尖上的中国》火爆后,纪录片经历了流媒体大水漫灌,但又逐渐沦为模式化,并有退潮的趋势。在最近几年,周浩长片的拍摄速度慢了下来,他开始在B站上传年轻导演的作品,并且进行直播拉片,希望将自己的频道经营成一个推荐年轻人的平台。

在一个短视频平台以“纪录美好生活”为标榜的时代,纪录片反而蜷缩在视频内容的角落,但周浩有着不同的看法,“这个社会正在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化,但是对此的观察有变多了吗?难道因为短视频发展,就不需要纪录片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这些剧烈的变化发生在多个维度,对于周浩而言,他希望能继续保持和这个世界的同频,而纪录片是链接世界的方式。

周浩最近有兴趣的题材是网红,并希望对话那些千万级别粉丝的网红,他对这些人聚集如此大的流量感到好奇和惊讶,“这表明社会正在发生变化,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拍厚街之类的题材,得换种方式与世界(接轨),要跟当下同频。”

【专访】导演周浩:社会正发生剧烈的变化,但人们对世界的观察却非常缺失-风君歌曲歌词大全网
周浩 图片来源:豆瓣“既想拍纪录片又期望有大量观众,这不现实”

界面文娱:这几年节展类纪录短片的创作方式,你感觉相比之前有什么变化?

周浩没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变化,还是在传统意义上做纪录片。反观国外有很多桌面电影,因为社交软件发达,以此做出的片子很符合年轻人(审美)状态。

网络上显著的变化是B站和小红书在做短纪录片。最近我参加小红书活动,平台大力推广纪录片,但还是非常模式化;B站大V的纪录片我谈不上很喜欢,但起码是一种新的形态,有独特表达风格。

界面文娱说的模式化,是内容手法还是主题上的?

周浩都有。虽说做纪录片有限制,但大家对世界的观察仍然非常缺失,比如年轻人的内卷、情绪、就业问题等,这些东西谁不让你拍了?二十多年前也没基金会支持,那我们为什么要拍?就因为想把看到的事情用影像表达出来。

现在年轻人也许是因为蛮会自省、自我审查比较多,这对纪录片来说是一个蛮大的伤害。没人说不能拍,但他们自己觉得不能拍。就算对现实生活满意也能拍,可我没看到太多表达情绪的作品,挺想看这样的东西。

界面文娱:吕新雨提出 “新纪录片运动” 概念,把归在第二阶段,新纪录片更关注社会边缘人群及其生存生态,现在纪录片在这方面的表达是在减少吗?

周浩:可以这么说,但也不一定非得去表现所谓的“社会边缘”。好的纪录片应能反映社会各阶层的状态。比如现在很多餐饮业、房地产倒闭,我从来没看过相关纪录片。在B站我看到售楼小哥自己拍的片子。

这个社会正在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化,但是对此的观察你说变多了吗?难道因为短视频发展,就不需要纪录片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界面文娱:大家默认短视频纪录较真实,是否也会对纪录片造成冲击?毕竟现在很多人自己拍视频展示生活,觉得不需要他人来纪录

周浩短视频是一种即时纪录。纪录片从来就不是一种流行文化。拍纪录片可能就给中国二三十万人看,只为有特定需求的人服务。既想拍纪录片又期望有大量观众,这不现实。纪录片是为那些有观察需求、想通过这种方式感受世界的人准备的,这类人群一直存在。

你玩短视频这么久,有哪个短视频记忆犹新?如果问电影或纪录片,你可能马上能说出一部记了十年的作品。这就是短视频和长视频的区别,长视频很难有1000万点击量,但从留存度和自我满足感来看,二者不太一样。

界面文娱:所以觉得纪录片受众相对固定

周浩现在可能也不完全固定,是相对少。即便在全世界范围,纪录片也不是特别流行,它只为感兴趣的人群服务,就像出一本小说,能有5万册销量就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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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作品《龙哥》海报

界面文娱:一些电影导演会认为短视频改变了大家接收信息的方式,在影院看电影时,他们难以集中注意力,还对影片提出新要求。观看习惯的变化会出现在纪录片领域吗?

周浩:这种情况肯定存在,但我仍然觉得他们说的是被(短视频)吸引的那群人,有些人挺反感那种短剧

短剧掌握流量密码,这就像 “奶头乐”,充分利用了人性弱点。从健康角度,小孩刚出生不宜喂乳制品,因为吃了就不喝母乳了,乳制品专家研究透小孩口味,但母乳对孩子身心健康有益。

现在的大数据和短视频研究人的弱点,投其所好。我相信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会喜欢。但人类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些自我思考的能力?我们知道无法抗衡,但我仍然会为那5%的人服务。

观影习惯有改变,不能成为不做纪录片的理由,也不能因此就去做流行的东西。那些摇摆不定的导演,可能是不够坚定。不是说自己格调多高,但我不愿去投喂观众,也不愿意被牵着往前走。

人不就是活一点自我吗?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大潮走呢?当这个潮流过去,也许你就会被抛在沙滩上。

界面文娱:不过在抖音和B站也会有你之前纪录片的切片。

周浩那有些是二创内容,可能存在盗版情况。

界面文娱:这种切片对纪录片的传播有价值吗?

周浩有价值。我在B站也开了账号,甚至会和一些大V合作,让他们帮忙做碎片内容来传播。这已成为电影发行的重要方式。世界并不是一成不变,不过我还是会坚持做长片。

界面文娱导演会在B站发布作品并做分享。像 B 站这样的新平台,会给纪录片提供新渠道,为纪录片导演带来更多机会吗?

周浩当然会。我们正在做一个小计划,我想把自己的账号打造成平台和频道,定期在账号下推荐一些年轻人的片子。虽然我的粉丝量不是很高,但打赏率超过10%,我会把这部分打赏给当月投稿的年轻人。

现实社会已经是这样了,短视频已经是这么发达了,总归要想办法跟它共处。

界面文娱:新导演的创作状态,以及对纪录片的观念,和那个时代有没有变化?

周浩现在诱惑太多。比如短视频带来的诱惑,为什么别人能当网红,别人有那么大流量?但人永远要知道何可为何可不为。有的人即使不做纪录片,去做生意,也不见得就能挣得盆满钵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就用自己的方法活得舒服自在就行。

其实做纪录片和电影,并不是一个特别高端的东西。我也不鼓励大家一定要去做纪录片。你要找到一种自己很舒服的方法,跟世界发生链接。纪录片对我来说挺舒服的,能拍想拍的东西,也能因此谋生,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们交流),活得就挺开心的。

每个人都找到自己happy的那种状态,这个世界也许就好起来。

“我得换种方式与跟当下同频

界面文娱:现在的纪录片创作,什么能让感到兴奋?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周浩就是拍片。看到一部好的片子,我会想为什么导演不是我?其实这个难度也不高,他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角度?这会不断刺激我。我活在这个年代,想知道世界真正发生了什么故事,这些故事是吸引我的。

界面文娱:纪录片是发现故事的方式。

周浩没错,通过这种工作方式能与很多人建立联系,看到世界正在发生的事,这是很棒的体验。

界面文娱之前的《差馆》、《龙哥》都引发过讨论现在对什么样的议题或人群更感兴趣,有变化吗?

周浩最近在拍关于网红的题材,聚焦那些拥有千万粉丝网红的状态。一开始冲着这个去,但拍摄过程中会被一些细节吸引,不再只简单探讨KOL概念。前段时间还做了一个找工作的故事。我一直在努力不想与世界脱节,不要让自己太落伍了。

界面文娱:想拍网红,是不是因为他们是比较能抓住潮流、反映当下变化的一类人群?

周浩对,面对他们怎么能熟视无睹呢?他们拥有这么大流量,甚至连自己都奇怪为何流量如此之高。这表明社会正在发生变化,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拍厚街之类的题材,得换种方式与世界(接轨),要跟当下同频。

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家待久了会不舒服。即便不拍摄,也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建立联系,与社会发生链接。每次接触不一定都能真正建立深度连接,但得去感受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

界面文娱:对于正在发生的变化以及不断涌现的作品,虽然说要同频,但当下变化太快,会有不理解的地方吗?

周浩不理解是常态。世界有趣就有趣在因为你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这样生活,这就是人性,是AI可能创造不出来的。这种不确定性正是吸引我的地方。要是一切都如我想象,那我对世界的理解就太固化了。

界面文娱:会不会出现一些冲突,比如出现你不能接受的部分

周浩越是不能接受的东西,我越想放进片子。

界面文娱最近在微博说想找大冰(畅销书作家,最近通过直播引发讨论)做一个访谈。

周浩对,大冰的故事吸引了我。我联系到他时,他有点拒绝。他是媒体出身,不想被别人解构。但他明年要从北极骑摩托车到南极,问我要不要跟拍。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时间和成本我得考量一下,不确定这是否是第一选择。

界面文娱:大属于网红系列的拍摄对象。在拍摄网红时,什么样的人会更让有拍摄欲望?

周浩我最近想拍手工耿,但被拒绝了,痞幼也拒绝了我。寻找各种可能性,不是想拍谁就能拍谁的,有时候得找到跟自己同频的人。

实际上我拍片子有时候是在找对手,完全被你碾压的人其实不好玩。像大冰就挺有意思,是个值得挑战的对象。

而且我到了这个年纪,存在很多认知盲区,比如女性题材。前天去参加尹丽川(《出走的决心》导演)她们作为嘉宾的创作者论坛。现场我被cue起来说话。我自认为挺尊重女性,谈到女性题材影片时,举例马莉导演拍《囚》,一个人单枪匹马到精神病院重症病房和男病人聊天,我觉得特别厉害,她能问出很多我作为男性问不出来的话。然后我提到 “马莉的身材比台上五个女生都瘦小”,这话引起了她们的不满。

其实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表达马莉一个人独自拿着设备,从头到尾完成一部影片非常不容易,我很敬佩。但这样描述时,女导演们觉得被冒犯了。有时候就是会有这种天然的盲区,你说话时没觉得冒犯,对方却觉得被冒犯了,我很难找到这个平衡点。

遇到这种情况,我会主动退让一些。因为我清楚自己有些能力确实达不到,做纪录片做到现在,我也不敢说什么都能拍,还是有很多题材拍不了。我拍的大多是男性,从龙哥、耿彦波到后面很多人,打交道下来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能拍男性题材。

【专访】导演周浩:社会正发生剧烈的变化,但人们对世界的观察却非常缺失-风君歌曲歌词大全网
周浩作品《听,鸟儿在叫》海报

界面文娱听说过 “老电影” 这个概念吗?

周浩当然,这概念挺时髦的。

这就跟学者总结出个东西一样,跟我没啥关系。我按自己的方式做片子,而且一直有自我反省的觉悟,所以不担心这个问题。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也阻止不了,也没必要去评价。这种概念肯定描述了某种现象。我一直反思自己,希望在这方面不会太固执。

界面文娱:看之前接受采访时,有人说更像一个记者型导演。感觉新闻行业整体处于收缩状态,作为记者型纪录片导演,有同样的感受吗?还是情况有所不同?

周浩这是常态。我不觉得 “记者型导演” 这个说法是贬义,它不褒也不贬,这是我基因里的,毕竟我做过记者,那种观察事物的方式对我是有烙印的。

今年奥斯卡有部入围纪录片叫《好莱坞大门》,讲述一个埃及导演在美军撤离阿富汗后进入当地,跟拍阿富汗塔利班空军司令一年,拍摄塔利班空军如何利用美军撤离时留下的几十亿物资重组阿富汗塔利班空军的故事。

这个故事对我吸引力特别大,因为它有着非常记者化的视角,确实打开了一扇窗,让你知道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去海外参加电影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片子,了解世界正在发生的事,而不局限于单一价值观的内容。这两年对我来说很棒,作为奥斯卡会员,每年全世界最优秀的纪录片都会入库,每年从200多部片子里选择。

界面文娱:海外导演在拍摄纪录片时,会有哪些不同?

周浩差异非常大,从手法到涉及领域都不同,也不会受短视频影响。这就好比黑胶唱片,这么多年过去,尽管现在一部iPhone就能解决很多事,但黑胶唱片那种实体化、写实的特质依旧有市场,说明就是有人喜欢这种东西。

所以我相信,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这种自由表达的纪录片形式依然会存在,毕竟有那么一帮老登们,就钟情于此。你们年轻人老了以后,可能也会对这类东西感兴趣。

“要把不确定性当作常态,学会处理这些不确定性”

界面文娱:我身边有很多年轻人对纪录片感兴趣。有朋友辞职去做纪录片,但几年后又回去拍广告。对于想进入纪录片行业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之前说过30岁之前不建议大家拍纪录片。

周浩对,因为拍纪录片需要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懂得如何与社会相处。我不主张大家盲目抛下一切去做纪录片,这和个人沉淀有关。对社会的认知程度不同,面对同一件事,也许你发现不了,而有经验的人能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做纪录片如果抱着一炮而红的想法,很难实现。一个小电影节也有一两百部纪录片投稿,成为最佳的那部需要一些运气。要是运气不好,你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纪录片最棒的地方在于拍摄过程能让人感到满足。如果拍摄过程都无法获得满足感,就很难坚持。刚才有个姑娘问我,如果越拍越觉得别扭,不是自己想要的,该怎么办?这就需要很多经验来应对。如果不会处理这类情况,很容易因为趋利避害、觉得太难而放弃。

对我来说,每次拍纪录片遇到最困难、最不确定的时候,反而可能是机会来临的时候,要学会把这些困难转化为片子的力量。

界面文娱:所以积累的十年媒体经验,对后期拍摄纪录片提供了经验和独特视角?

周浩对我而言,这当然是一种经验,但我不认为只具备有这种经验的人才能做纪录片。

每个人并不需要都像我这样做纪录片,你之所以能做纪录片,就是因为你独特的个人魅力和观察世界的方法,要去找到你自己独特的方法。

就像刚才说的,遇到问题我会把它转化为片子的某种力量。对你来说,遇到问题要用自己的方法处理。具体方法是什么,我教了可能反而不对。因为人生充满不确定性,要把不确定性当作常态,学会处理这些不确定性。

界面文娱:导演现在通过哪些方式接触感兴趣的选题?跟之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毕竟现在媒介信息实在太多。

周浩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制片人。这很难说清楚,反正我还是在时刻保持着跟世界的接触,我不想自己被淘汰。被淘汰也是到了一定年纪以后,自然就会被淘汰掉。但是我还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

不是说拍电影一定要好,但至少我还没想过要停下来。这么多老炮也不能说都不拍了,有时候我开玩笑说,如果我都活得不好,那中国年轻人做纪录片还有什么希望呢?得有一两个人是觉得跟他们与众不同的。

“你唯一生存的空间,就是因为你与众不同”

界面文娱:院线还是纪录片可以发展的终端吗?

周浩虽然说我说的这么好听,我也不知道纪录片的空间在哪里。现在播放的平台越来越少,也不能够只是为了让自己嗨去拍纪录片。这空间我相信有,但在哪儿我说不清楚。

电影节当然是一个方向。像B站,其实也有某种空间,听说以后规则也要改变。但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一辈子都按规矩做事,肯定会被规矩牵着走,最后失去自我。

界面文娱:今年《里斯本丸沉默》引发了挺大的话题性,这可能是个契机,吸引大家进一步关注院线纪录片吗?

周浩纪录电影的成功有各种偶然性。在电影节获奖的纪录片,票房也不一定好。当年《二十二》票房算是个奇迹,很多人出于社会情绪,甚至买了票不去看电影,才造就那样的成绩。

《二十二》之后,院线纪录片票房能上100万就不错了,很多时候真的是命。我一直觉得每部电影都有它的命。就像《里斯本丸沉没》,方励做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也是凭着激情完成,能利用的素材很少,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界面文娱:流媒体兴起后,曾大力扶持纪录片,但目前投入已大幅减少。流媒体对纪录片行业的这波扶持或改造,给行业留下了什么?

周浩他们扶持是觉得这是个趋势,本质挺商业的,就算有情怀也会转化为商业利益。对我们来说,要借这个势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沦为棋子。要知道平台很容易 “塌房”,一旦平台不行,你能不能接上后续的机会呢?所以保持自我很重要。

界面文娱:感觉经过流媒体这波筛选,最终呈现给大众的作品主要是美食纪录片,平台还量产。

周浩最近美食纪录片没以前那么火了。一种模式不断重复,我不觉得有多大革新。现在平台要量产,用一种模式解读,一旦陷入模式就意味着其发展周期可能受限。

我总觉得可能有一天,我会按自己的方式做一部有关食品的纪录片。我看过很多欧洲,比如法国的美食纪录片,人家从人文角度切入,做得非常好。

界面文娱:听起来觉得不能陷入这种模式,得保持对社会的某种关注和共情。

周浩这不就是所谓艺术家该做的嘛,你不能太从众。如果太从众的话,就一定会被大浪淘沙淘掉的。你唯一生存的空间,就是因为你与众不同。

界面文娱明显感觉这一两年对长视频是个转折点,短视频的吞噬效应特别明显作为观察者我们相对悲观的。作为更资深的创作者,面对这种变化在创作上有没有什么改变?

周浩至少对我来说,会关注短视频,但仍会坚持做自己的事。可能你觉得很多人不做了,但从绝对值看,现在中国做纪录片的年轻人肯定比20年前多。既然如此,怎么能说这个行业彻底衰败了呢?每年都有拍完广告又回来拍纪录片的朋友,说明这行还是有吸引人之处。

界面文娱:年轻创作者数量确实没减少,但他们担心获得的资金和行业支持会变少,机会可能也会变少。

周浩这世界就是这样,抱怨没用,不能抱怨你有这样的爹妈。喜欢就去做,别想着一定要得到足够多的回报才去做。有时候回报是内心的滋养,能让你不抑郁,不伤害自己。总归有办法的,不至于饿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