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在所有文化中,死亡是一面镜子。它残酷地映照着生命的真相,那些在人间浮华中被我们刻意忽略的苦难与挣扎,都在死亡面前暴露无遗。
可生者偏偏喜欢为这面镜子涂抹油彩,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姿态,将死亡打扮得像个假面舞会。
于是,就有了殡葬行业。
在新上映的电影《破·地狱》中,导演将镜头对准了这个行业——一个以送别亡者为名,实际上服务于生者的行业。
表面上看,电影是在讲述葬礼的故事。实际上,导演用殡葬行业作为一个切口,反映出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在我们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殡葬行业是与死亡直接相关的事物,而电影却告诉我们,它同时也和活人息息相关。
01
电影《破·地狱》中的殡葬行业,不像人们想象中的肃穆与安宁,而是杂乱的、荒诞的。
故事主要聚焦于两个人。一个是外行人道生 (黄子华 饰) ,一个是内行人蔡文 (许冠文 饰) 。
婚庆策划师道生因为经济困境改行到殡葬行业。
起初,他一度以为,这不过是另一个“秀场”,和那些红色的婚礼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以增添点创意。
但他错了,且大错特错。
他的“愚昧”在一个又一个场景中被暴露:纸扎跑车的闹剧,换来家属的怒骂、老殡葬师傅的冷眼……这些都在提醒他,这里不是婚礼现场,这里是生命的终点。
生命的终点?这话听上去庄重,似乎包含了无尽的哲思。
可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发现,它更像是一句“黑色幽默”。所谓“生命的终点”,不过是遗体化为灰烬,转化为数字,最后装进一个价格昂贵的骨灰盒。
人们在这一点上竟“出奇地公平”:不论贫穷还是富贵,死亡都以一种冷酷的方式,把所有人拉到同一个终点。
但终点的公平,并不能遮蔽路途的不平——那些无法挣脱的束缚,那些在人间地狱中挣扎的活人,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
可以说,导演借殡葬行业,映射的是人间百态:一场场仪式,不是送别亡者的舞台,而是生者对自己的审判。
电影中有句台词说得好:“活人,也需要破地狱。”
我们活着,却早已被困在了无形的牢笼中,贫困、偏见、权威的压迫,像一双双看不见的手,将活人推向地狱的深渊。而这所谓的仪式化送别,不过是给死亡镶了层金边,让人暂时忘却,活着的苦难。
02
在《破·地狱》中,导演巧妙地通过四场葬礼,展开了对“活人地狱”的多维度探讨。每一场葬礼中的故事,都将生死之间的冲突放大到极致,让我们看到死亡的背后,是人类永无止境的挣扎。
第一场葬礼是富二代飙车身亡;第二场葬礼是一位单亲母亲希望完整保存儿子的遗体;第三场葬礼涉及一段未被社会接受的同性爱情;第四场葬礼则是郭文的葬礼。
其中,第二场葬礼最为引人深思:母亲试图保存亡儿的尸体,希望未来科技能够让他复活。这种执念在片中被殡葬从业者和蔡文视为“疯狂”。
但实际上,它揭示了母爱这一人类情感的极限表现。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道:“母性是一种超越时间的存在,它试图抗拒一切形式的消逝。”
但这种试图超越自然法则的执念,也让人反思: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对亡者的依恋,实际上是在对抗生命的有限性?
更具隐喻意义的是第四场葬礼:两个相爱的女性因社会的束缚而无法在一起。
电影中,她们的关系被删减或隐晦化,甚至观众很可能忽略这段情节。但正是这种“隐晦”,让观众感受到现实中更为深刻的无力感。
福柯曾在《性经验史》中指出,社会对于少数派情感的压制,是一种“话语的权力游戏”,它试图通过规范化的方式,使非主流的感情处于沉默之中。影片中的这场葬礼,就像一场“无声的呐喊”——它不是为了控诉,而是为了记录一种生命形式在社会规则下的挣扎。
电影中最高潮的部分是郭文的葬礼。这是整部电影情感的释放,也是对父权制的一次挑战。当郭文的女儿在父亲离世后跳过火盆,完成他所不能接受的“破地狱”仪式时,这一行为的背后是郭文对传统文化的质疑,也是他对自身生命意义的确认。
在尼采的哲学中,这种挑战传统的行为被称为“权力意志”。尼采认为,只有通过对既定规则的突破,个体才能真正实现生命的自由意志。
通过死亡的仪式和故事,《破·地狱》讨论了个体与社会的冲突,还进一步揭示:真正的地狱从来不在彼岸,而是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规训与束缚中。
换句话说,地狱不在地下,而在人间。
03
既然影片聚焦于殡葬行业,那就不得不提香港本地的殡葬习俗——“破地狱”。
何为破地狱?
这是一种古老的道教仪式,通常由“一文一武”两人搭档完成仪式。“文”,是殡葬经纪人,说白了就是那些跟丧家打交道的人;“武”,便是喃呒师傅,负责舞法器、唱经文的。片中蔡文的职业就是喃呒师傅。
这种仪式象征着亡者脱离地狱,得以解脱,继而进入轮回。这仪式从前是庄重的,也是让人信服的,因为它承载了生者对死者最后的关怀。
可问题是如今时代变了,仪式还剩多少力量?
这是导演在电影中抛出的另一个问题,也是我们活着的人不得不面对的疑问。在片中,导演通过道生和蔡文两人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出了答案。
道生本是婚礼策划师,却因经济困顿而跌入殡葬行业。
起初,他对“破地狱”毫无内心的敬意,因为他根本不懂。他将葬礼当作一场红事的翻版,用吸睛的纸扎跑车当作噱头,用包装和创意试图装饰死者的离去。
可这“花样”并未赢得掌声,反倒换来了家属的痛骂和喃呒师傅郭文的冷眼:“你对死者没有敬畏。”
这是道生的第一个挫败——他才明白,这里不是婚礼策划的舞台,而是死亡的真实场域。
可若说道生起初的种种荒唐是无知,那么郭文的态度则显得更可怕。
郭文是传统的守护者,他一丝不苟,视亡者为严肃的对象,视殡葬为一场必须完成的“任务”。他认定,殡葬不能迟,亡者不能等,超度不能拖延。
但也正是这种机械般的严格,掩盖了仪式本该有的温度。他厌恶那些不合规矩的委托人,拒绝那些“荒唐”的要求,甚至对自己的女儿也苛刻到冷酷。
他的女儿小时候对喃呒师很好奇,却被父亲的“传男不传女”观念堵死了路——她有才,却无用;她想做,却不能做。郭文自以为对亡者足够尊重,却忘了生者的苦楚。他守住了规矩,却将人情丢得干干净净。
但死亡,真的是规矩能解决的吗?
郭文和道生的故事,在荒诞和对立中展开。随着道生一次次直面死亡,他的态度悄然改变。那些随手将纸扎人丢在遗体上的搬运工,他会看不过去,即使出手制止;那些将亡者叫做“鱼”的殡葬人员,他也出口制止,说不要叫“鱼”,要喊人家“老板”。
他学会了尊重亡者,不是为了迎合郭文的老派,而是因为他开始明白,死亡并非形式化的告别,而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认知。
这认知,最终也反射到郭文身上。
与道生的相处,让郭文渐渐学会“活着”的意义。他从前以为,只要让亡者按时下葬,生命便已完成使命;可直到在死亡的前一刻,他懂了:生者的慰藉,才是仪式真正的价值。所以,他要求自己的葬礼由道生主持,自己的往生由女儿亲自为他超度。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揭示了影片最深的内涵——语言的变动,是对生命本体的重新尊重。
可以说,所谓的“破地狱”,不止是为亡者超度,更是为生者破除心中的牢笼。死者安息,也并不是因为仪式,而是因为活人懂得了敬畏与尊重。
04
虽然电影《破·地狱》是一部关于死亡的作品,但它的真正目的是让观众更深刻地理解生命。通过对殡葬行业的描写和对社会规则的批判,电影引导我们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
死亡是一个终极的哲学问题,也是人类永恒的困惑;而电影用其独特的艺术语言,建构了一场关于生与死的无尽对话。
从“破地狱”这一道教仪式到跳火盆的象征性场景,电影探讨的不仅有文化与传统,还包含了个体与社会、权威与自由之间的张力。正如加缪所言:“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破·地狱》通过死亡让我们看到生命的脆弱,也通过生者的挣扎让我们看到希望。
片中有一句台词令人深思:“做人就像坐车,能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赚了,与其担心什么时候下车,不如好好享受过程。”这句话说得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生命是有限的,正因为有限,我们才更应该珍惜每一天的时间,爱我们身边的人。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在活着时,囿于规则与偏见,无法突破自己的“地狱”。电影通过描写殡葬行业和活人地狱的故事,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在于选择自由,在于打破那些无形的束缚,让自己真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