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瑟瑟
《讲古》是典型的胡弦式的诗歌。身处当代频频回望过去是胡弦诗歌的惯常姿态,从鲜活的生命里看见更加鲜活的死亡,胡弦的诗歌由此而具有了审美的魔力。
既传统又现代,胡弦传统的面孔下隐匿着一张现代性面孔,他的诗学贡献是中国汉语诗歌如何在自身的传统中找到了一条通往现代性的道路。
《讲古》在生者与死者之间往返,此类写法在墨西哥作家鲁尔福笔下有过出色的表现,他的《佩德罗·巴拉莫》让死者开口说话,因此成为马尔克斯倒背如流的小说文本。讲述者回忆起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到了那里,我的话你将会听得更清楚,我将离你更近。如果死亡有时也会发出声音的话,那么,你将会发现,我的回忆发出的声音比我死亡发出的声音更为亲近。”胡弦笔下讲古的人同样如此,“每到冬天他就会/变成一个死者,唯有炉火/能把他重新拉回尘世”,生与死在诗里可以转换,生与死没有明确的界限。
不是单向度地从西方翻译诗歌里寻找汉语诗歌的出路,而是从中国古典诗歌里挖掘新的写作资源,胡弦以《讲古》的写作给出了向内勘探的本土经验,这是当代诗歌重要的收获。
胡弦是语言的炼金术师,他有缓慢的耐心的性格,举着一把语言的锤子,锻打诗意的每一处花纹。“到春天,椿树干枯,有人说,/那是偷听了太多的故事所致。”
“讲古的人”是诗的通灵的人。诗意所到之处,都是惊心动魄的故事。中国有着讲述故事的传统,蒲松龄、莫言是讲故事的大师。胡弦将“讲古”现代化,置于现代诗的框架内,从而开采出丰富的诗歌矿藏,产生了奇异的诗歌反应。
胡弦在不断生长的意象中发现诗,从而创造出全新的诗意,“炉火通红,贯通了/故事中黑暗的关节,连刀子/也不再寒冷,进入人的心脏时,暖洋洋/不像杀戮,倒像是在派送安乐。”
语言与想象同频共振,妥帖地延伸,到达一个又一个诗意的桃花源。
胡弦在讲述中开拓诗的边界,他在传奇故事中间自由跋涉。他让人物开口讲述时,诗歌智慧的头脑掌握了一切,“‘因为,人在世上的作为不过是/为了进入别人的梦。’他强调,/‘那些杜撰的事,最后/都会有着落(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盆/炭火通红),比如你/现在活着,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死去过。/有个故事圈住你,你就/很难脱身。/但要把你讲没了,也容易。’”
诗中人物代替他说话,诗的洞察力如照亮黑暗的一束光,层层剥开了故事的前世今生。
附:胡弦诗歌作品
讲古的人
讲古的人在炉火旁讲古,
椿树站在院子里,雪
落满了脖子。
到春天,椿树干枯,有人说,
那是偷听了太多的故事所致。
炉火通红,贯通了
故事中黑暗的关节,连刀子
也不再寒冷,进入人的心脏时,暖洋洋,
不像杀戮,倒像是在派送安乐。
少年们在雪中长大了,
春天,他们饮酒,嫖妓,进城打工,
最后,不知所终。
要等上许多年,讲古的人才会说,
变成一个死者,唯有炉火
能把他重新拉回尘世。
“因为,人在世上的作为不过是
为了进入别人的梦。”他强调,
“那些杜撰的事,最后
都会有着落(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盆炭火通红),比如你
现在活着,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死去过。
有个故事圈住你,你就
很难脱身。
但要把你讲没了,也容易。”
(选自《特区文学》202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