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贾樟柯的《三峡好人》,我是震撼的。因为我是万州人,也是三峡人。影片中奉节城市移民时的景象,像极了我儿时记忆中的万州。到处一片残垣破壁,街道上一直是尘土飞扬,路上的行人灰蒙蒙的,天也是阴沉沉的。云雾像是沾染了房屋倒塌的灰尘,如一片模糊的轻纱笼罩着整个城市。现在再回头看,那时的景色和人物或许从未看真切过,只能在影片中重温。

贾樟柯的第一部影片是用DV拍摄成功的,从那时起,贾樟柯就奠定了自己独有的电影风格。在他的镜头下,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时空的特殊感受,对生活的原生态展现,以及生活本质的思考。

《三峡好人》于2006年上映,那时重庆整体的移民工程刚刚结束。而在一年多以前,奉节县最后一批外迁移民,总计882人早已踏上赴江西的外迁之路。

这部影片的出现,大概成了那个时代的一曲挽歌。影片以山西煤矿工人韩三明和女护士沈红来奉节寻找自己的亲人和配偶为线索,展现了三峡工程下奉节这座城市的巨大变化与身处巨变中的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01三峡工程下城市的变化

影片一开始,韩三明为了寻找前妻,跟着摩托司机来到了青石街第五号。那里是奉节老城所在,一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城,现在被茫茫大水淹没,只剩一个小土包露在水面上。

“那个长草的土包包,就是青石街5号。”

“看到没有,停在江上的那条船,我家原来就在那底下,早就没的了。”

水下的奉节古城

通过摩托司机随意的话语和镜头里的景象,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受油然而生。之后,随着韩三明以及沈红的寻亲之旅,这座城市的变化也缓缓地展现在观影者的眼前。

随处可见的破败筒子楼,泛着斑驳黑色的墙壁,弯弯曲曲的防盗栏,停靠在岸边的陈旧客轮,以及瓦砾遍地的拆迁废墟,构成了奉节的废土景象。这个景象,是属于平民们的生存空间。虽然外表不吸引人,但内里充斥着蓬勃生机。与之相比的,是企业家联合会所的精致与印在十元钱上奉节夔门的优美景色。

奉节城市拆迁的一角

这座城市可能随时都有一座大楼在倒塌,但随时也会有一座新修的大楼拔地而起。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三峡险峻景色,在三峡大坝正式建成后,也变得温柔平和。

印在十元人民币上的夔门

当年白居易来了趟三峡,回去便写了篇《出入峡有感》。其中描写三峡的雄伟壮阔以及峡险水湍,可谓入木三分。

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

苍苍两崖间,阔狭容一苇。

瞿塘呀直泻,滟滪屹中峙。

未夜黑崖昏,无风白浪起。

可即便是被无数文人所折服赞叹的鬼斧神工,依旧被三峡工程所改变,更何况人类建造的城市。

这种巨大空间的重构与变化,贾樟柯通过粗粝真实的电影镜头,原封不动地摆在了观影者的面前,具有巨大的冲击力。在观影者为这座城市的变化而嘘唏惊叹时,也开始思考时代的变迁与生活在城市中人民的心路历程。

02三峡人民的悲欢离合

“小马哥”

电影里的“小马哥”承包了我全剧唯一的笑点,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一个喜剧人物,没想到却是一个悲剧人物。他年纪不大,却酷爱学习周润发,开口闭口就是江湖。他撕下纸张点燃香烟的潇洒和一个人裹着口袋的可怜样,都让人对这个人物心生喜感。

袋子里的小马哥

他青春懵懂,不懂好坏,只能学习电视里的江湖情义。结果,被自己追求的江湖埋葬,死在了要被拆迁的筒子楼里。影片中没有交待“小马哥”的父母是谁,只安排一条船载着他的遗体去了远方。也许,他的父母和家乡就在离奉节县城不远的某个村子上。

“小马哥”是个混社会的小青年,照理说他的死不应让人同情怜悯。但我看见远去的船影,想起之前他送给韩三明的那块大白兔奶糖,却不禁悲从中来。

将随着船远去的“小马哥”

“小马哥”这类人,不过是那个时代库区一部分年轻人的缩影。在我小的时候,因为三峡移民工程的开展,有的人往省外迁走了,又有的人就近迁来了,整个万州变得鱼龙混杂,到处充满着一种不安定、浮躁的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下,许多家庭因遭遇巨变疏于对孩子的管教,很多年轻人便渐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们有的在学校欺凌同学,有的干脆辍学混迹社会,如影片中的“小马哥”以及郭斌拆迁办处的那群年轻人一样,到处挥洒着他们所谓的“热血”和“青春”,也最终被热血烫得体无完肤。如“小马哥”这样的存在,是他们自身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

“郭斌”

郭斌当过兵,进过厂,最后抓住了时代浪潮的尾巴,傍上了富婆,成了事业有成的包工头小老板。他这类人,算不上时代里的弄潮儿,只能算是附于某些高官和巨商骥尾的小虾米。

沈红与郭斌相见

亮着灯的大桥

“郭斌”、女富婆丁亚玲、以及那些跳舞的上层人士,代表了三峡工程时期互相勾结的官商以及依附在他们下面生存的黑恶势力。他们克扣公款,暴力拆迁,本应是举国之力共同奋战的战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场狂欢。

“拆迁工人”

挥舞着铁锤的拆迁工人

“何老板”

客栈的何老板,代表的是不愿远离故土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老人,他们既不愿也不能再出去折腾。影片中有一个细节,韩三明初来乍到问老板时,何老板多次听不懂韩三明的话。而影片中的其他年轻人,则基本都能听懂韩三明的口音。

当何老板的唐人阁客栈被拆迁后,他搬到了“新家”。韩三明过来看望他时,才发现这个“新家”只是桥洞下的旧屋。在这里,这位老人可能就此度过余生,也可能继续搬迁。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想到,他一定会坚守在这片土地上,他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何老板桥洞下的“新家”

正在搬迁的移民们

所以说,大多是小人物的三峡库区人民,他们这在这段特殊时期里是做了巨大的牺牲与贡献的。他们中,有“舍小家,为国家,搬新家”的移民,其中年龄最小的移民仅出生14天;也有待在家乡,面对朋友亲人远走,昔日城市大变的本地居民。

03现在三峡人民的状况

《三峡好人》里的大多人物过得很苦,这其中有他们自身的原因,也有时代变迁的影响。那么在三峡工程已经竣工的今天,如他们一般的三峡人民的生活状况是否有所改变?我就仅我家乡万州为例,讲讲现在三峡库区人民的状况。

万州在三峡工程时期是牺牲贡献最大的地区之一,不仅移民数量占总数的1/5,位列各个区县第一,更是拆迁搬走了很多军工厂、机械厂、丝绸厂。一些较知名的本地企业如五一肥皂、飞马味精、玉兔电池等,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慎受到了重创,导致一蹶不振,慢慢地销声匿迹。当时万州的经济,可以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老万州景象

万州南京中学,由南京外国语学校教师教师授课的主题班会正在进行

在国家以及其他省份的帮助下,在万州人民的辛勤努力下,近十年,万州的经济正在飞速发展。每次回家,我都会感觉自己的家乡变了个样,一天一个大变化。无论是江南新区的飞速发展,还是新修的牌楼长江大桥,都让人感受到万州的繁荣昌盛。

三峡移民纪念馆

在万州江南新区的市民广场,还新修了一座三峡移民纪念馆。在这座纪念馆里,游客能通过文字、声音、影像、物品、雕塑、艺术装置等形式,浏览三峡移民的集体记忆空间,回顾那些岁月里三峡库区的历史。

结语

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通过奉节这座城市的变迁与生活在其中百姓的遭遇,真实地还原了三峡工程这个“大叙事”,唤起许多人对三峡的回忆,加深了我们对于三峡工程历史时期的思考。在这样的现代化进程中,个人的生活似乎显得无关紧要,地域性的信仰和文化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也终究成为时代的挽歌。

身处于这般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中,我们这些个体该如何自处?影片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但或许,现在三峡人民的生存状况已经提供了一个答案。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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