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天，一部由美国人拍摄的剧情片《三岛由纪夫传》（Mishima: A Life in Four Chapters），在第38届戛纳电影节上掀起热烈讨论，还获得了当届的最佳艺术贡献奖。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该片不仅当年未能在日本本土上映，而且在之后近三十年里，也一直无法在该国公映，甚至从未在日本发行过录影带或DVD制品。如今，据该片导演保罗·施拉德（Paul Schrader）透露，在今年10月底开幕的第3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三岛由纪夫传》有望时隔39年后在日本完成首映。

《三岛由纪夫传》剧照

《三岛由纪夫传》由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乔治·卢卡斯等筹资拍摄，负责制片的则是长期担任科波拉事业伙伴的汤姆·鲁迪（Tom Luddy）。影片从三岛的作品《金阁寺》等取材，讲述了这位保皇派右翼作家的人生末路。1970年11月25日，这位曾五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天才作家，为表达个人政治主张劫持了日本陆上自卫队总监，最终选择切腹自杀。该事件对日本各界人士造成巨大影响，也让拍摄三岛由纪夫传记片在当时成了一件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更别提还是由美国导演来拍摄了。

“当时，日本国内的保守派右翼人士很不满意，”施拉德在近期接受美国媒体访问时坦言，“一个美国人，一个外国人，而且还是日本的敌人，日本的征服者，跑来拍摄一部关于日本民族主义极右派英雄人物的传记电影，这让他们无法接受。”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压力，原本有意出演男一号的著名演员高仓健临阵退出，将这个角色让给了比他年轻六岁的绪形拳。

绪形拳 饰 三岛由纪夫

当时配合美国制作团队在日本开展影片拍摄作业的，除了独立制片人山本又一朗之外，还有老牌电影公司东宝。虽然东宝并未参与《三岛由纪夫传》的投资，但光是配合拍摄，就已让右翼团体十分不满了。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向东宝施加压力，要求后者放弃参与。按照导演施拉德的说法，在影片的筹备阶段气氛就已十分紧张，他本人被迫穿上了一件防刺背心，以防万一。

“直到有一天，应该是正式开拍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吧，我正在东宝片厂拍摄，制片人汤姆·鲁迪走过来跟我说，‘没事了，我们接下来可以正常拍摄了。’于是我这才脱下了防刺背心。”今年78岁的保罗·施拉德回忆说。

不过，保罗·施拉德当时并不知道，右翼分子之所以应允退让一步，其实是和东宝方面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几年之后，制片人汤姆·鲁迪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双方达成了一项不成文的协议，即如果东宝能保证这部影片永远都不会在日本本土上映，那么右翼分子就不来捣乱。之后的事情也确实是这样，它从未在日本放映过。”施拉德透露，“我直到后来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在当时，那年夏天我们把这部影片带去了戛纳，当时东宝公司在戛纳也办了酒会，我特意过去向公司负责帮助我们联络的川喜多和子女士致谢，她却对我说，‘那部电影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由此可见，《三岛由纪夫传》之所以未能在日本上映，并非因为存在什么法律上的限制，遭到了文化单位的禁制令之类的。按照导演的说法，“那全都是所谓的口头协议，但问题在于，这种不成文的协议，想要解开，有时候反而要比正式协议都难，尤其是在日本这个地方。好在毕竟过去快四十年了，对于现在的日本人来说，三岛由纪夫本身都已被视为某种陈年旧事了，没有太多人再像以前那样慷慨激昂的从政治角度来看待他的问题。”

所以，目前东京国际电影节方面正在努力协调相关各方，其主要联系的方面并非什么右翼团体，而是三岛的两个孩子平冈纪子和平冈威一郎。在母亲平冈瑶子过世后，姐弟俩就成了父亲遗产和著作权的所有人。“谈判据说还在进行中，”施拉德透露说，“也的确有一点点棘手，因为电影节希望能得到他们姐弟的明确意见，明确不会反对放映该片，或者是同意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三岛由纪夫传》的导演保罗·施拉德在上世纪中叶的美国“新好莱坞”电影运动期间脱颖而出。他以编剧身份踏入影坛，执笔过《出租车司机》和《愤怒的公牛》等名作，担任导演也推出过《蓝领阶级》《美国舞男》《豹妹》等佳作。

保罗·施拉德（左一）在影片拍摄现场。

值得一提的还有《三岛由纪夫传》的编剧莱纳德·施拉德。他是保罗·施拉德年长三岁的哥哥，也是后者的首部导演作品《蓝领阶级》的编剧。长期以来，莱纳德都是日本电影的发烧友，曾在日本大学担任英国文学讲师，并与日本电影圈过从甚密，曾与长谷川和彦合作过《盗日者》、与相米慎二合作过《乳臭未干的骑士》、与山田洋次合作过《寅次郎春之梦》。1985年堪称是莱纳德编剧生涯的高光时刻，除了《三岛由纪夫传》之外，他执笔的另一部作品《蜘蛛女之吻》同样在戛纳电影节上大放异彩，拿下最佳男主角奖（威廉·赫特），并于翌年获得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的提名。

莱纳德·施拉德原本就对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和生平极感兴趣，在和弟弟商议后，便开始传记剧本的创作。另一方面，《教父》导演科波拉也是三岛的忠实读者，第一次接触《春雪》后便被彻底征服，所以一直以来也有意拍摄三岛由纪夫的相关电影。到了1980年代初，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如今这部《三岛由纪夫传》。

保罗·施拉德（中）、莱纳德·施拉德（保罗·施拉德身后）和科波拉（右一）等出席当年在日本举办的影片发布会。

影片原计划在1985年举行的第一届东京国际电影节（5月31日至6月9日）上进行特别放映，但迫于形势，电影节主办方之一的日本电影制作人联合会决定撤回影片。会长冈田茂表认为，“如果放映《三岛由纪夫传》的话，右翼肯定会大吵大闹，那样会让东京国际电影节从第一届开始就陷入混乱状态。”对此，参与该片的制片山本又一郎曾反驳说，“作为文化活动的国际电影节不应向右翼低头。日本是一个法治国家，如果右翼分子来了，就报警，请警察保护你们。”尽管如此，影片最终还是没有上映。如果今年的第3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本片能成功放映，或许也算是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