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档的重头戏——陈思诚的《解密》上映10天，票房勉强算够到3亿，豆瓣开分6.6。这个成绩，无论从商业还是口碑衡量，对于怀揣雄心的陈思诚，坦白说都不够理想。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以上结果，我看周围不少评论甚至行业中朋友摆出各式理由：有谈到今年大盘普遍疲软的，有谈到奥运会周期影响上座的，有谈到年轻人整体观影欲望下滑的，还有把问题归结到陈思诚“路人缘”不佳的……不管怎样，有一个现实我相信所有人都同意：就是在今天这个移动互联时代，传统电影批评的权威性和中心性已经快要消弥殆尽，而基于纯粹消费者个体的感受，以及影片是否能让他们具备分享的欲望，最终粘合为打分平台上那个模棱两可、半信半疑的数字，决定了影片和创作者的命运。

这在今天这个众声喧哗的舆论场里或许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了。我的评论也只能代表自己，无意去引导和影响什么。作为有一点电影史研究底子的人，我们在看影片时，有时候会从整体时间发展流变中去判断影片应有的位置。假如我们把《解密》定位为一种“新主流大片”模式，就像宣传海报所呈现的关键词——“颠覆想象”，在我看来这四个字还挺恰如其分的。

《解密》不仅讲述了一个此前国产影片极少涉及的题材故事，在视听呈现上也和陈思诚过去所有的电影都不一样，更在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描写上承载了几分沉重的人生况味，是真正的“颠覆想象”之作。

理性判断，能够将这样的题材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银幕上，也是陈思诚电影创作上的多重突破。

因为过去的国片历史上，没有。

《解密》的第一重突破，在于它用一种前所未见的方式去描绘英雄形象，书写英雄的历史。

影片主人公容金珍是一个非典型英雄，他身世坎坷，性格孤僻，却自幼展现惊人的数学天赋。这种天赋异禀好似一把双刃剑，既帮助他在时代的风波中一次次度过难关，在国家需要时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同时也让他陷入难以自拔的梦魇中，有心智被吞噬的风险。

电影安排了一个访谈式的结构，在容金珍寄养家庭中的姐姐、他的夫人和工作伙伴的口述中，展开对主人公的侧面描写。观众需要在不同视角的回忆中拼凑一个主人公的形象。这个形象，从模糊到清晰，无疑凝聚着历史上无数无名英雄的影子。

在影片故事二十多年的时间跨度上，随着容金珍的人生徐徐展开，观众也走进尘封的历史现场，这样的设计让容金珍的故事同时具有纪实感和传奇性。

《解密》的第二重突破，在于向观众展示了历史上的“隐蔽战线”如何四两拨千斤，救国家于危难。

容金珍进入701工作生活的戏份，等于是非常“技术流”地向观众展示了历史上的国家涉密机构是如何运转，如何突破层层困难，与对手斗智斗勇的。

影片故事的原著作者麦家本人就在类似电影中701的涉密机关工作过。看得出摄制团队下了功夫，电影中的701全部实景拍摄，呈现出严密的空间规划和浓郁的生活气息。这一切都有亲身经历者麦家在现场进行把关，让观众获得进入“秘境”一探究竟的机会。

在破解“紫密”和“黑密”等一道道难关的过程中，我们的视角不仅在701的内部层层推进，也在701、香港、华盛顿几地穿梭。

整个破密的链条上，串起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一一露脸。

除了主演“容金珍”刘昊然，“老郑”陈道明、“严处长”周游、“瓦西里”王雨甜、“棋疯子”肖央等等演员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出，每个人的“前世今生”都很值得琢磨。

而王宝强客串出演的“阿炳”更与《听风者》实现共联，是“麦家谍战宇宙”的魔幻时刻。

《解密》的第三重突破，也是影片最具特色的手笔，就是对梦境的处理。

容金珍是数学奇才，能够以释梦的方式解决数学问题。更有价值的是容金珍的一句台词：在梦里，我也会思考。

面对容金珍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物，他的梦境解析，恰好展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同时，将解密过程进行可视化转译，也更有助于观众理解和体验到解密是如何实现，如何获得突破的。

容金珍在解密生涯中遭遇了多个对手。他的第一个对手是老师希伊斯教授，第二个对手是诞生之初的计算机ENIAC，第三个对手应该是那个分不清真实和梦境的自己。

显而易见，无论是人脑对人脑，还是人机对战，亦或是人在潜意识中的自我纠结都需要极强的视听语言来“翻译”给电影观众。

这样的设定，对主创团队提出的要求是很高的。因为以电影展示梦境已有太多珠玉在前。这次《解密》在真实和奇观之间实现了难得的平衡，这绝对离不开工业技术上的突破。它不仅止步于制造视觉奇观，而是将梦境真正打造成心理现实的外化。

本片摄影指导曹郁以“能文能武”著称，无论是《妖猫传》中的惊艳布光，还是《八佰》中的战斗场面调度，都可以在《解密》中得到如鱼得水的发挥。最近在英皇听了他为《解密》做的一场详细的摄影创作大师班分享，十分受用。容金珍与希伊斯在海边的“较量”和“重逢”一场戏，奔流的海浪与飘动的窗帘之间的切换，就是梦境描写中的神来之笔。

故事中容金珍需要依靠开灯和关灯来区分梦境和真实，而影片制作本身的一个关隘也在于如何平衡梦境和真实，如何让两个世界的视听语言能融为一体，但又能让观众分清楚两个世界。

电影的特效团队与美术和摄影团队实现了默契的配合，作为观众的我们常常和主人公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滑入梦境，甚至融入梦境，能够找到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那个“扣”，正是这些“扣”吸引着观众一层一层往下看。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密码，人的一生就是解密的过程。

电影向观众介绍了一个充满神秘感的主人公容金珍，他的人生还留有许多未解之谜。但正是电影留下的这些气口，让这个人物和整个解密的故事，拥有如梦境一般的不确定性和随之而来的吸引力。

这种大胆留白和弦外之音，也是陈思诚的另一种突破。

电影中当然有一些不够完美甚至让我疑惑的设置：比如敌人在建国后的南京市中心直接端枪射击，意欲除掉容金珍的段落；比如在1963年容的梦里为何出现疑似“样板戏”《红灯记》的排练片段；以及同时期，是否存在大规模的城市批斗现象……凡此种种，或许可以被视为bug，而被视为梦与现实扭结，时空出现加速甚至倒转也未可知（这么一来，陈思诚好像更多了几分诺兰的感觉：）。毕竟我们不要忘了，本身这部电影就被设定在一个《公民凯恩》式的采访回忆体之中。而回忆本身就可能是交缠错乱和不确定性的。

总之，对于《解密》，很大程度上我看到了陈思诚的努力和突破，因而也让我的批评变得理解宽容。这两天我在苏州出差，他带着刘昊然正好到苏艺影城路演。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坐下来，好好跟大家深度地聊聊《解密》，谈谈经验、教训甚至苦恼，这对中国电影未来的创作发展一定是有很大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