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末的《误杀》,让大多数影迷第一次了解了柯汶利的名号。尽管他当时凭借此片刷新了中国犯罪类型电影的票房纪录,但相比顺“唐探系列”之势开始创作转型的陈思诚,这位马来电影导演个人实际得到的曝光度显然不够多。
柯汶利,1985生于马来西亚第二大城市槟城 (州) ,祖父一辈从福建移民到马,自此落地生根。高中毕业后,他只身来到台湾闯荡,先后求学于世新大学和北艺大电影研究所。
值得一提的是,柯汶利在电影研究所读书时,曾受业于当时的研究所掌门人——著名电影学者焦雄屏。2014年。他的毕业短片《自由人》入围台北电影奖,获金钟奖电视电影最佳导演,并进入第51届金马奖最佳短片复选名单。
随着新作《默杀》成为爆款,关于影片的更多背景信息也逐渐清晰起来。事实上,《默杀》初版的拍摄时间 (2017年) 还要早于《误杀》,是他个人真正意义上的长片处女作。
彼时的柯汶利还未与陈思诚展开共事,而那个至今未能公映的版本也应归为新马台合拍。经过2023年台北电影节和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后,却因主演卷入MeToo风波而意外被雪藏。
今天在大陆院线公映的《默杀》,正是初版卡司改换后的重拍作品,柯汶利仅用了不到半年就完成了从开拍到上映的全流程,突出一个“迅速”。6月21日宣布两周后的7月4日在大陆上映,竞逐暑期档,6月30日又提档至7月3日上映。
截止撰文当天,该片票房在两次逆跌后累计接近13亿,远超档期内主要竞争对手大热IP《云边有个小卖部》,如果没有开心麻花的《抓娃娃》强势进场,恐怕《默杀》的较高热度还会保持一段时间。
简单回顾后可以发现,在宣发上《默杀》所依仗的王牌基本可以总结为两张半。一是影片涉及的主题:校园霸凌、家庭暴力等,二是吴镇宇、张钧甯、王传君、黄明昊等组成的明星阵容,最后半张则是“《误杀》导演,新作《默杀》”的标语。
然而,比起前两张牌的摆在台面上的卖点,看似与影片距离最远的最后半张牌或许恰恰吸引了最多的观众走进影院。这极其聪明的一步棋,将新片与上一个在类型风格、口碑上均有保障的爆款加以联系,并且还在无形中把陈思诚的票房号召拉入其中。
片方主动与导演前作《误杀》进行联动,这也使得《默杀》与《误杀》的并置对比成为了必然。尽管此次《默杀》在制作上已经没有陈思诚及其壹同传奇的实际参与,但有深度合作、成绩斐然的珠玉在前,很难不让人多留几分注意。
不能开口说话的女高中生陈语彤 (王圣迪饰) 多次受到同班三位女同学霸凌,其中还包括校长的女儿。陈语彤在学校做帮工母亲李涵 (张钧甯饰) 虽知情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母女俩相依为命,左邻右舍只知道她有个在广东打拼的老公,但已多年未现身。另一边同为学校做些杂务的林在福 (王传君饰) 曾因海啸而流离失所,他的女儿当年坠落而死至今仍没有真相大白……
一来影片不断依赖故事走向的反转调动观众的注意力,力图达到全部主要人物都经历从登场到结尾的强烈行动变化的目的,再配合多主题的交叉并进,线索明暗结合,相互勾连、影响。
比如,学校附近偷拍女学生的流氓是吴望 (黄明昊饰) 而不是林在福、动手复仇结果三个女学生姓名的不是李涵而是林在福、是李涵阻拦了想要救惠君 (徐娇饰) 的陈语彤、李涵的丈夫其实早已因对母女施暴而被年幼的语彤杀死等等。
这种“反转到底”的处理方法还体现在影片剪辑节奏的快、密、凌厉上,《默杀》的快剪比《误杀》更甚,层层压迫使人目不暇接。
尤其是,柯汶利出身学院,但却屡屡流露出对香港电影的推崇和欣赏,他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局部“过火”的极致化处理与这种喜爱是分不开的。
二来电影在画面上延续了《误杀》的调性,在具体场景的用光和调色中,其风格化程度比前作更深更强,同时对表演的调教也相应地给人以全员恶人、全部癫狂之感。
这一次柯汶利回到了故乡槟城完成全部拍摄,与《误杀》突出泰国昏黄的色调不同,《默杀》中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黑色,而不为人知的一切犯罪都在夜色雨水的遮掩下发生,随着故事的发展悬疑感被烘托到了高潮。
电影起始就从雨夜里学校旁阴森可怖的古堡拍起,废弃的林中活动室、燥热的天气,天然地让人将其与恐惧、犯罪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失去女儿的林在福绝望的嘶吼、女儿失踪后李涵发了疯般的搏命进一步将悲剧的痛楚在银幕上扩散开来,校长的脸在射过百叶窗的条状光影之下显得异常复杂,《自由人》中的老板、《误杀》中的警察局长拉翁也曾有过相似的面部特写镜头。
短片《自由人》截图
接着是片中大量的象征、隐喻手法的使用,贯穿了柯汶利这部新作的全部细节。
电影最初从水中视角仰拍一个头戴花环的女孩——即惠君——的落水镜头,显而易见地致敬了十九世纪英国画家约翰-艾佛雷特·米莱的名作《奥菲莉亚》,莎翁戏剧中纯洁的少女意外落水,死状却意外地安详、恬静,仿佛终于摆脱了这世间之恶的困扰。而在这场注定难以收场的杀戮中,惠君如美丽的奥菲利亚一样成为了无辜的牺牲者。对于惠君和语彤来说,施暴者的欺辱和污蔑来的如此随意,
她们霸凌的理由如此轻飘飘——“你妈勾引我爸”,甚至于不需要理由,仅仅出于对于弱者的恶意与施虐快感。
柯汶利不避讳自己对宗教的浓厚兴趣,宗教为他提供饿了思考人性、世界的一个侧面,因而他惯于将宗教式的隐喻放进自己的影像中,去探讨有关命运的终极命题。这在《误杀》中的集中曾体现“佛教元素——布施”“基督教元素——山羊 (Goat) ”意象的大量使用上。
到《默杀》中,惠君和千纸鹤、语彤和白鸽再次通过镜头语言频繁地被对应起来;那场雨夜中再也不会进行下去塔罗牌局,三个女孩如果算得出自己的命运,是否还会选择继续投身向恶?礼堂的天窗,本是光亮招进来的地方,却最终成了惠君的殒命所。
这个“默杀”,既是“沉默——哑女”的杀戮,也扣住了家庭暴力、校园霸凌这些隐形的戗残、看不见的伤害问题,更是无数徐妈 (蔡明饰) 、方老师 (金士杰饰) 们对恶的默许和纵容,为虎作伥般的沉默。李涵用亡夫尸骨为肥料供养结出的金桔作为礼物,也许正是她对于这黑暗世界、不公命运的诅咒。
而对于所谓“杀”背后“宿命”的探讨,则体现了柯汶利从港影和杜琪峰那里承继而来的重要部分。命运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稳定性的因素,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接受命运的给予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能做的,往往只是不断地尝试修改、改写命运叙事的某些篇章,因为彻底“背叛”命运所带来的可以预见的崩塌,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看到的。
在游丝脆弱般的生命旅程中,将被无数次拨弄、蹂躏,直至断裂,不得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默杀》的悲哀底色,也是终将落在每一个面对恶行选择沉默的人身上的报应。
谈到《默杀》和《误杀》两部电影,柯汶利主动提到自己对二者的不同侧重,即,虽然它们均涉及凶杀、复仇等主题情节,《误杀》倾向于强化影片娱乐效果,而《默杀》更关注对现实话题的展现。
从《自由人》到《默杀》,柯汶利的迄今为止的创作都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改编作业。短片《自由人》改编自震动全台的汤英伸案、《误杀》翻拍了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而《默杀》中案件的灵感则源于台湾地区一则关于校园暴力的真实新闻报道。
事实上,2014年的《自由人》已经反映出柯汶利对现实题材的成熟驾驭,但正当业内期待着他能够继续在现实主义创作上更进一步时,获得了大资金支持后的柯汶利却显示出对类型片的浓厚兴趣。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两部长片票房累计票房超过20亿的成绩,已经可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他在商业制作的天赋。
然而,新作《默杀》在爆款背后口碑的两极分化同样不容忽视。尤其是多议题交叠引起的叙事混乱与过紧的叙事密度,以及造型表现上浓墨重彩与故事现实支撑不足之间的张力,前者使得影片了丧失导演最早小成本制作中的从容和稳健,有悬疑犯罪类型片的老套大杂烩之嫌,同时分散了影片在主题上的聚焦程度,后者则易让人过多地沉溺于奇情视听和暴力奇观,使本就受限于客观条件的架空故事更加缺乏真实质感。
一年前,柯汶利在第25届上影节一带一路论坛上围绕“更有国际观的电影”的发言是这样说的:“我觉得好的电影,经典的电影,会让大家一直记住,是它有共通性……有的电影要本土,一定要讲当地的故事,这种落地是有价值的,但有一些电影不需要强调这种本土性。”
《默杀》的出现说明了,这个问题导演还将创作中继续摸索下去。无论褒贬它商业上的成功已然有目共睹,而相信这部今夏爆款还会在未来给影迷和电影人们带来其他更多可讨论的空间和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