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
2014年,日剧《昼颜》在国内大热,身边的女性朋友,即便平时不看日剧的,也都讨论起这部人妻出轨的不伦剧。
单身女性兴致勃勃、已婚女性语焉不详,《昼颜》带来一种隐秘的快乐,让女性雀跃不已。
《昼颜》
然而,《昼颜》的流行,其实又与出轨无关,日剧表现出轨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其他不伦剧在国内完全没有被接受,这是因为,《昼颜》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当代爱情神话。
在剧中,所有出轨都变得有情可原,所有外遇都变得可歌可泣,可以说,编剧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出轨写成一场成人间的游戏,而是把出轨变成一出纯爱剧。
纱和丈夫对她冷漠无视,完全没有把她看做是一个女人,三年是无性婚姻状态。利佳子丈夫对她轻蔑鄙视,将她物化成一件奢侈的摆设。于是,观众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两位女主角的一边。
《昼颜》之所以让所有中国女性观众心动,因为它表现了男人永远不明白的一件事——女性终生要的是情感,不论以何种形式呈现,是令人害怕、羞答答、期待的恋情(纱和和北野老师的外遇),又或者是享乐的性爱(利佳子和加藤的外遇)。
女人需要的是一种注目,瞬息不离的注目。而两个女主角的丈夫,对她们是视而不见的。
但《昼颜》在出轨问题上,实在是非常浅薄和故作天真的。讨论出轨,《昼颜》根本不合格,但却在中国观众中引发这样热烈的反响,不得不说,我非常同情我国的女性观众。
说国产剧比日剧在性别观念上落后20年,真不是夸张。
我们总觉得日本女性社会地位低,日本公司女性多是派遣员工,婚后大多成为专职家庭主妇,还要改夫姓。中国女性似乎已经扬眉吐气、能顶半边天了。然而,中国社会的两性观念真得这么进步了吗?我觉得不见得。
每个时代的大众文化产品,往往最直接又含蓄的体现了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比如近几年日剧每一季都流行的几大主题——不伦(《陷入爱情》《不愉快的果实》《黑暗中的十个女人》)、不婚(《不结婚的男人》《我不是结不了婚,只是不想》《今天不上班》《家族的形式》)、契约婚姻(《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伪装夫妇》),就呼应了日本当代社会的单身、少子化、女性地位等社会问题。
国产剧里,男性出轨是家常便饭。一部婚姻题材的国产家庭剧,男性如果不出个轨,编剧都觉得对不起观众的期待。从1999年的《牵手》开始,男性出轨情节简直成为国产婚姻剧的标配。
可以说,国产影视作品对于男性欲望一直都是毫不遮掩的,不信可以看去年的《情圣》。
《情圣》
然而,过了15年,国内观众看到日剧《昼颜》里人妻出轨谈个恋爱,还一副大惊小怪(不管是不是装的)的架势,这就有点可悲了。
其实,《昼颜》这种纯爱女性出轨剧,放在《金瓶梅》《三言两拍》时代,都是小儿科级别的,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只能说,当代大众文化太保守太道学了。
男性出轨在国产剧中司空见惯,却始终对女性的欲望遮遮掩掩。这种有意识的遮蔽,其实就是对女性欲望的一种污名化,仿佛女性欲望是羞于启齿的。
《昼颜》
国产剧中的女性,要么在宫斗剧中勾心斗角、要么在婆媳剧中鸡毛蒜皮,都是为了赢得男性,却完全没有真实的欲望。
所以,即便我并不认为《驴得水》中的张一曼具有真正的女性主体意识,却依然觉得这类「荡妇」角色(不是贬义词啊)的出现是一种突破,这意味着我国创作者终于开始正视女性的欲望了。
其实,早在20年前(可能更早),日剧就大大方方的呈现女性欲望了。1997年的日剧《不愉快的果实》中出轨、偷情的尺度,比起《昼颜》要成人了好几个级别。
《不愉快的果实》
一个不敢、不愿在电视剧中合理表现女性欲望的社会,你要说女性地位有多高,很值得怀疑。
也许,有人会反驳,表现女性欲望没问题,但表现已婚女性出轨这种不道德行为,就是三观不正。如果你持有这种观点,推荐你去上丁璇老师的女德班。
其实,出轨一直是文学作品偏爱的题材。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契诃夫的《带小狗的女人》都是关于出轨的经典文本。作家之所以迷恋这一题材,可能因为出轨是一种处于人性边界的临界行为,出轨是抛弃社会规则,是一种沉沦。
在这个临界点上,人性、社会规则都呈现的更有张力。但几乎没有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对出轨抱着完全谴责的态度,因为洞悉了人性的复杂,就不可能用一种非黑即白的道德判断。
所以,出轨问题并不能简单用道德败坏、人性堕落这些标签来定义。
当代社会,大多数人的婚姻在本质上是一种契约关系。恩格斯早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就犀利冷酷的揭示了婚姻的本质:以婚姻为基础的家庭模式,是随着私有制的出现而出现的,是国家体系的基础和组织单元。
婚姻具有家庭的重要属性——利益交换、资源分配。
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结婚可以完全不考虑经济基础。即便对方可以没有房子,但总要能跟你一起付首付、还房贷、养小孩吧。如果你说这些都不重要,那么恭喜你,你找到了真爱。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而在现实中,社会舆论对于男性出轨的包容度更大,却很难容忍女性的出轨,也是因为女性在婚姻关系中的弱势地位。
在传统社会,社会地位上处于弱势的女性,必须要依附于一个男性使自己获得充足的生活资料,这种依附便是婚姻。这种传统的依附关系,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道德观,使女性的出轨变得不能被接受。
其实,在现代社会,女性可以工作、有了经济来源,因此一部分女性可以选择不结婚。而有经济来源的女性选择进入婚姻,也多半不会选择比自己经济条件差太多的男性,因为当代的婚姻机制依然是一种合作关系。但即便如此,女性出轨受到的谴责依然远超过男性受到的谴责。
福柯早就说了,劳动阶层受制于婚姻机制——合法婚姻、多生育、乱伦禁忌。事实上,大部分的婚姻都不是有情饮水饱,而是劳动阶层的一种经济策略。
不是因为真爱,而是基于现实与经济考量结的婚,很难不出轨。但出轨又往往只是一次出轨。出了轨,大部分人出于现实考量,也不会选择离婚,因为成本太高。
现代人计算着成本结婚、出轨,所以,当我们看到《昼颜》里这种奋不顾身的出轨、非他不可的真爱,都感动不已,毕竟现在不计成本的情感太稀有了。
《昼颜》
事实上,《昼颜》中纱和的无性婚姻、利佳子的利益婚姻才是当代婚姻市场的现实,而《昼颜》在我国受欢迎,也不是因为它表现了婚姻市场的现实,而是它表现了一种梦幻般的真爱,是关于出轨的一种当代爱情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