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奇艺的“迷雾剧场”，是目前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悬疑犯罪类短剧品牌之一。

自2020年6月开播《十日游戏》以来，四年间，剧场共播出19部剧。

其中不乏《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国产悬疑标杆作，以及《平原上的摩西》这种影像细节和场景调度异常突出的电影级作品。

但更多时候，“迷雾剧场”似乎沉溺在庸常之中。

尽管合作者不乏冯小刚、王小帅等名导，合作演员也囊括廖凡、肖央、郝蕾等优秀电影演员，但品牌旗下《淘金》《谁是凶手》《八角亭谜雾》等剧的品质，依旧遭致不少批评。

一个剧场品牌，旗下作品要部部精品，当然是一件困难的事，但通观“迷雾剧场”的19部作品，还是可以看出剧场有所衰落的个中端倪。

一方面，剧场试图通过合作资深或潜力创作者维持水准，另一方面，又试图依赖观众对剧场的信任，快速、连续推出作品，让剧场在观众这里始终保持活力。

盲信主创水准及观众对悬疑的热衷，缺乏打磨故事、构建质感影像的能力与耐心，使“迷雾剧场”始终吃着《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这两部剧的老本。

《漫长的季节》《繁城之下》等近两年的悬疑佳作，则“旁落”到其它剧场。

辛爽凭借《漫长的季节》

拿到白玉兰最佳导演奖

“迷雾剧场”最新作品、刚刚开播的《错位》，同样未能逃出这种藩篱。

这部剧的导演郭映嘉是一位新人，此前仅有《黑短寿》《横头道》等在电影节亮相的短片，但《错位》的监制是国内电影界鼎鼎大名的韩三平。

这部剧在主演上的最大看点，则是马伊琍、佟大为继2007年《奋斗》后，时隔17年的再度合作。《奋斗》中，两人饰演一对情侣，《错位》中，两人饰演女警和她侦办案件中的嫌疑人之一。

从观众的年龄代际和一部悬疑剧的核心要素来讲，这种“回味青春式的合体”早就没有什么杀伤力，《错位》并不会因为马伊琍、佟大为的再次合作而自带热度。

在每个人都越来越实际、越来越注重作品本体水准及体验提供的当下，“情怀”其实已经趋近于一个“佐料”词汇。

比如正在上映的成龙电影《传说》，尽管在结尾让金喜善出镜，引发不少惊呼，但这无法改变《传说》本身票房及口碑双双失利的现实。

回到故事及品质本身，《错位》并不能拯救“迷雾剧场”的颓势，甚至可能进一步伤害观众对剧场的初始信任。

本文将根据前三集的内容来进行批评。

日式设定，中式拍法

《错位》根据松本清张的长篇小说《交错的场景》改编。

松本清张是日本推理小说巨匠、“社会派推理”的杰出代表。不同于“本格派”醉心于诡计，“社会派”重在对人心、人性及社会现实的观察与挖掘。

在《交错的场景》中，松本清张写了两个杀人事件，受害者都是女性，这两个杀人事件又与四个男人和两条狗有关。

这四个男人中，有两个可称之为小说家。其中一位将其中一个杀人案现场附近的情景，写成了六页手稿，这些手稿后来被另一位小说家抄袭发表。

警察依据发表内容顺藤摸瓜，最终侦破了这两个杀人案件。

《错位》中的两个小说家

遛狗、杀人、写作、发表、阅读、探案，随着故事发展，松本清张在其中注进了他对本能私欲、男女情感、创作焦虑、名利渴求等诸多议题的思考。

这个故事的核心设定是，小说家将真实凶案写进小说，警察依据小说描述破案，亦即“虚构和真实之间产生1:1的贴合”。

这个核心设定被原封不动挪进了《错位》中。

佟大为饰演的小说新星顾己鸣，在成名作《黑雨》中写下年轻女子被奸杀的事件。

书中的暴雨夜、鸟笼型复古路灯、墙壁上的单色涂鸦、青绿色铁门，甚至城中村停电，都与刑警正在侦办的奸杀案情景如出一辙。

高至霆饰演的警察石落读了这段描写，开始怀疑顾己鸣。

有位观众质疑说，石落如果读完了整本《黑雨》，那这部剧就撑不过两集。

但剧中让石落停留在这段描写，其实是对松本清张原著的比用，毕竟《交错的场景》中被用于破案的，也只有几页纸的小说内容。

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位观众的质疑也有合理之处，即《交错的场景》这本书，根本不需要拍到《错位》的15集这么长。

1978、1987和2005年，日本导演田中利一、松尾昭典、杉村六郎分别将这本小说改编为影剧，单部总时长最多220分钟，但《错位》的总时长，或将达到670分钟。

这多出来的400多分钟，其实是“日式设定”和“中式拍法”之间的差异所致。

所谓“日式设定”，有两个含义。

其一，小说描写真实凶案，警察依据小说破案，这是一个非常浪漫、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达成的古典推理设定。

它尤其适合推理文化发达的日本，以及松本清张、连城三纪彦（《一朵桔梗花》）等已逝推理作家所处的如海浪、如火花，又如野草的时代，而不适合如今东野圭吾、米泽穗信（《冰菓》）的时代。

因为当下信息的过载、诡计机关的机械化等，不再适合拥抱那种带有手作风格的谋杀和破案的血色浪漫。

其二，松本清张的叙事层次丰富，但焦点集中，情节织网的每一面都十分坚韧。

这是那个时代日本推理小说家共同的风格，因为这种“发散中的凝练”，本身也是叙事浪漫的一种。

但到了《错位》这部剧里，可以明显感受到典型的中式悬疑拍法，即将古典设定搬进当代新媒体语境，且只有发散，没有凝练。

可以发烂，但别平庸

所谓“中式拍法”，不是一种绝对判断，只是一种约略公式（敏感的读者请绕道）。

比如在《错位》中，顾己鸣回到母校演讲，告诉中文系学子们要看书，别刷短视频。

因为短视频是情绪的产物，不需要思考与想象，阅读则代表思考的痛苦和想象的浪漫，它证明了人类的伟大。

结束后，顾己鸣便让助理从这次演讲中剪出几条15秒短视频，发在网上。

这种宣讲和行为之间的差异，或许就是编剧对这个时代的理解与思考，但这种处理意图过于明显不说，而且也已经“匆忙地”落伍了。

因为现在流行的“读书视频”，已因受众对深度的虚假渴望，在同“短视频”这个概念本身进行切割。

15秒？说实话，各大平台早已不屑为这么短的读书类视频倾斜流量了。

450分钟的《红楼梦》解说视频

在抖音获1100万+赞

所以，《错位》这个故事在新媒体语境中，其实有些违和，将它搬进古风推理剧《唐朝诡事录》中，以“唐传奇”的模式来编写，说不定更吻合松本清张的文意。

《唐朝诡事录》（2022）中《石桥图》这个借图杀人、以图破案的故事，就有点这种味道。《石桥图》所刻画的极端人性和文艺魅力，也确实令人难忘。

再说“只有发散，没有凝练”，指的则是《错位》在迷案之外，写了太多家长里短的家庭、情感戏。

比如马伊琍饰演的凶案组组长姜光明和她丈夫之间的出轨婚变，以及姜光明母亲和广场舞舞伴之间的夕阳情，这些元素都特别“国产剧”，但都属于无效叙事。

除非后面揭晓姜光明的丈夫与凶案强相关。

对观众而言，这种婚变叙事非但不能带来剧情丰满的感觉，反而令人颇有疑惑。

姜光明在家中“审问”丈夫关于航班的事，就令人很难不回想“迷雾剧场”去年的作品《回响》。

《回响》中，宋佳饰演的女警同样“审问”过丈夫的情感问题，这让部分观众错觉“《错位》是《回响》的翻拍版”。

再回头看《错位》整部剧的制作，可以感受到导演努力要做出影像质感，但努力了一下，实在太累，还是溜着身子滑进常规影像来得轻松。

比如奸杀案的雨夜现场，画面在构图、取景、建筑结构、色调等各方面，都呈现出一种颇具创作意识的匠心。

像宾馆霓虹灯光照射在黑灰色雨中，就很容易从美学设计和犯罪气氛的角度，抓住观众视觉。然而，前三集值得咂摸的镜头，也就雨夜凶案环境这一处了。

其它时间，《错位》在各方面都处于一种非常平庸的状态。这其实是令人恼火的，因为你既无法夸它，也很难找到激烈的骂它的地方。

它就像一碗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米粥，麻木地滑进你的胃，没有温度、没有记忆地滑过你的时间。

对创作来讲，很多时候，平庸真的比烂更可怕。

太烂，观众或许会笑，笑对健康有利。

太平庸，那观众应该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有利一点，才能告诉自己，看剧所花的漫长时间也并非全无价值？

所以，庸剧比烂剧更应该感谢“倍速”发明者，他替你在观众那里找到了借口。

作者丨林放艇

人生若美得如一场吻戏混剪……

排版丨pelyliu

责任编辑丨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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