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身材瘦削,面容清癯,总是穿一身质地良好的黑白灰,爱留胡子,戴着眼镜出现在公众面前,看上去温文尔雅。
他一贯深思的神情,目光如炬折射出一身傲骨,讲着一口蹩脚的港普,慢条斯理地和你瞎扯,不正经的诙谐之下,掩藏着文人墨水。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我的行为生猛,我的言谈痞气,我的思想干净。”
内地人大多是从《铿锵三人行》认识马家辉的,他用男女之事作喻,嘴巴刻薄、自大,这是受其恩师李敖的影响。
其实不然,马家辉的底色孤独又敏感。
61岁的人了,马家辉看尽人情世故间的厮杀,已经深谙人性,可还是会坐在幽黑的电影院,一个人对着侯孝贤的作品,默默流眼泪。
作为一位典型的中国香港学者,马家辉在香江的潮湿土壤成长,亲眼看见湾仔的江湖景象,让身在其中的他有一种侠客情怀,他至今不服老。
江湖有事,马家辉还有活色生香的故事要讲。
6月底,《圆桌派第七季》回归,第一集的主题是“老友”,窦文涛、许子东、马家辉与鲁豫坐在一起,圆桌畅聊。
老朋友之间的聊天,真实又生动。
“千言万语,一个东西老是最好的,就是朋友,老朋友总是最好的。”
马家辉可谓是妙语连珠,他称保持年轻的秘诀是“只换朋友,不换故事”,每半年换一批朋友,还能学到一堆新词,他最年轻的朋友是高中生。
人生何处不圆桌,几位老友闲聊,讨论着如何看待自己的衰老与亲人的衰老,马家辉看问题、分析问题一如既往的准确且犀利。
由左到右:窦文涛、鲁豫、马家辉、许子东
马家辉自称深受李敖影响,会有些自大,他经常公开怼年轻人,当有人说他被时代列车抛弃时,他毒舌攻击:“你以为你二十来岁年轻啊,在十岁那些小孩眼中,你是大叔了!”
马家辉认为自己是列车的一部分,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坐着他们这一代人的列车往前走,有什么好嚣张。
朋友们喜欢叫他“马博士”,马家辉是英美“分析马克思主义”大师莱特的门生,学问够硬。
被香港人称为文化界“新香江四少”之一的马家辉生于中国香港,在湾仔区长大,那是一个新旧并存的海滨地区,马家辉的人格底色皆来自于此。
少年时期,他蹲坐在大排档吃早餐,身后就是打打杀杀的黑社会,只见一男子赤脚狂奔,后面有人持刀追斩,男子最终身中多刀,血溅到了马家辉的身上。
他轻轻将血擦掉,继续喝咖啡。
十几岁时,马家辉课余时间,到有赌瘾的舅舅开的洋服店帮忙,旁边都是酒吧,他每晚盯着洋水手和陪酒女揽腰经过。
六七十年代的修顿球场是湾仔的中心,白天少年们会在这里踢球,晚上就变成古惑仔聚会的地方。
70年代的香港湾仔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马家辉12岁就熟练地坐上牌桌,一下课就跑到麦当劳里打扑克赌钱。
他从小目睹黑社会杀人、舞女赌钱、疯子横行的景象,他们最吸引马家辉的是江湖道义。
马家辉视湾仔为故乡,这里有太多事让他回味,耳朵听的,眼睛见的,亲身经历的,关于忠诚的,关于背叛的,都离不开这片土地。
成长于此的马家辉,后来被朋友称为“湾仔之狼”。
年轻时的马家辉,被称为“文坛木村拓哉”
“湾仔之狼”的父母也并非“池中之物”,马家辉的母亲喜欢打麻将,他3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在朋友家打麻将打到昏天黑地,回头发现儿子脸朝下跌在地上,有生命危险。
父母叫救护车送儿子去医院,医生马上把马家辉送进急救室,对他的母亲说:“他非常危险,这个小婴儿就听天由命吧,你们先回家等电话……”
令人意外的是,马家辉的母亲哭着回家了,继续打麻将,留3个月大的儿子在医院听天由命。
马家辉的父亲是报社总编,写专栏,从散文、黄色小说到赌博、马经都写,靠着笔杆子养一个家,养老婆、小孩、岳母岳父、小舅子……
父亲最大的遗憾是没去过天上人间,当年北京天上人间倒闭的时候,马家辉的父亲哭了,他一直等着儿子发财带自己去潇洒一回,谁知儿子没发财,天上人间还倒闭了。
这成为马家辉父亲一生的伤痛之一。
儿时的马家辉经常替父亲去送稿子,看见长辈们在桌前低头写稿,觉得温暖,便喜欢上读书与写作。
返回家后,他看见的便是母亲打麻将的景象。
湾仔的鱼龙混杂、江湖气息,父母的行事风格,早已刻进他的血液里。
马家辉与母亲
马家辉很爱张爱玲,称张爱玲是他的女神,自己是张爱玲的小三。
他也亲自践行了女神的话,出名要趁早。
19岁那年,马家辉开始在报纸上写专栏,还迷上了作家李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之后,他为追随李敖,离开香港到台湾大学读心理系。
马家辉慕名前去拜访了偶像,一番交谈后相差近30岁的两人,成为了忘年交。
李敖与马家辉
念大学时,他一边念书一边做李敖研究。
读大二那年,马家辉出版了《消灭李敖,还是被李敖消灭》,此书成为80年代年轻人喜爱的畅销书。
李敖看完后,对他说:“二十多年前,我写了一本关于胡适的书,胡适对我说:李敖,你比胡适更了解胡适。而现在,我要说,你比李敖更了解李敖。”
马家辉那天晚上,乐得一晚上没睡着。
在台大念书期间,马家辉经常跑到金兰大厦李敖家里,帮忙整理剪报,听李敖讲故事。
李敖与马家辉
在大学里,马家辉与同学的关系不是很好,反而与李敖等老一辈处得不错,“因为他们年纪大,能容忍年轻人的傲气”。
马家辉觉察到文字在自己的世界野蛮生长,他无法止步于听故事,开始写作,以专栏、随笔居多,还用自己赚的钱去了美国,相继在芝加哥大学读了社会学硕士,在威斯康星大学读了博士。
马家辉有一别称:“文坛梁朝伟”,“男版林黛玉”,足以见得他气质之忧郁,内心之脆弱。
他本科主修心理学,大学毕业时曾想过当心理医生,但他的老师告诉他,你只适合做病人。
青年时期的马家辉
在国外念书期间,马家辉在一家杂志社做旅行记者,他背着简单行囊与摄影记者去了柬埔寨、泰国、越南、缅甸等地,一呆就是半年,切身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
旅行回来后,他只需要写个两千字的稿子,可惜后来杂志社倒闭了。
1997年,34岁的马家辉受邀回香港到金庸办的《明报》做副总编,算是“子承父业”。
不过他比当年的父亲做得成功,从香港到内地,都有马家辉的作品,他还创办了《明报》的“世纪”人文副刊,邀请名人前来评论时事、文学与电影。
李敖认为马家辉是港台双栖的文化人,可在九龙城方荣记吃火锅,听父辈话说当年,又能将导演侯孝贤与杨德昌的少年往事描述得入木三分。
朱天文是马家辉的老朋友,也是侯孝贤电影事业的“贤内助”,两人从80年代《风柜来的人》开始合作,朱天文几乎以编剧的身份,贯穿了侯孝贤所有电影。
朱天文与侯孝贤在聊剧本
马家辉讲过一个故事,当年拍《刺客聂隐娘》时,侯孝贤向朱天文发誓,这次一定拍一个快节奏的、色彩缤纷的故事。
结果片子拍出来,他还是侯孝贤。朱天文气得一脚把侯孝贤踢下楼梯,连哭带骂,“你能不能多一点点线索给观众理解那个故事!”
侯孝贤,不愿意,他说:“我的影片没有激情。”
当年有影迷看完《刺客聂隐娘》走出电影院,说:“侯孝贤真牛,诚心就不让你看懂。”
马家辉欣赏侯孝贤的个性,欣赏他的叙事风格与电影语言。
他在嬉笑怒骂间,评点人间万象,这与马家辉所经历的时代,走过的路有关,他的话里都是真实的人生体验。
马家辉被《明报》邀请回到香港这年,62岁李敖在出版的回忆录中,将马家辉的名字列入到自己生平所交好友名单。
对此,马家辉说:“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
毋庸置疑,马家辉是李敖的得意门生,但他绝不是“脑残粉”。
马家辉曾坦言对于李敖的某些言论并不同意,“但是我不会在公开场合反驳他,因为他是父我是子,你们见过儿子公然顶撞父亲的吗?”
李敖与马家辉
李敖一生都是狂人,甚至到了八十岁还是直来直去,很有活力,没有人会将他与“老”这个字扯上关系。
在马家辉心中,李敖是强者,对于自己身体虚弱不会哀伤,只是生气,痛恨健康状况影响自己的写作计划。
有一回,马家辉到台北看望偶像,李敖对他说:“我老了,但我不羡慕现在的你们,我只羡慕昨天的自己。”
马家辉竖起大拇指,对偶像的敬仰之意又多了几分,他认为李敖有狂傲的资本,没有人惹得起他。
作为李敖的得意门生,马家辉总是替老师辩护,并称李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晚年李敖
在李敖去世半年前,鲁豫到台北最后一次见他。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无比慈祥,彼时的李敖已经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
那一刻,李敖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去。
离别之际,李敖说:“我们就此别过,来世再见。”
人最终都会到达那个极限,都会老去,不免让人感伤。
晚年的李敖与看护
83岁的李敖去世后,马家辉时常怀念,也想到三十多年前,在台北第一次见到李敖,两人一起吃饭聊天,他向李敖问一些文坛上的恩怨情仇。
李敖坚定地说:“家辉,有仇不报的人,必亦是有恩不报的人,你记住我这句话。”
三十多年过去了,马家辉仍不敢说自己完全同意这句话,但李敖终生都在身行力践,直到离去的那一刻。
马家辉与李敖,下图为79岁李敖写给51岁马家辉的赠言
内地观众对马家辉熟知,是从电视节目《铿锵三人行》开始的,他与窦文涛、许子东、梁文道并称“四根老干葱”。
十八年,三个人,三杯热茶,一张圆桌。
《锵锵三人行》由于是录播式的直播,几乎没有后期剪辑环节,说错了话也无法重来。在节目中,这“四根老干葱”从不遮掩自己的低级趣味,观点新奇又真情流露。
《铿锵三人行》由左到右:许子东、窦文涛、马家辉
近20年的时间,做客嘉宾们来了又走,其中混得最脸熟的当属梁文道许子东,后来常驻嘉宾变为了马未都与马家辉。
他们几个人一脸男娼女盗,一肚子仁义道德,以朋友聊天的方式谈论时事,聊风花雪月,马家辉被称为最帅男嘉宾,也收获了不少女粉丝。
马家辉认为自己对《锵锵三人行》最大的贡献,在于把梁文道介绍给了窦文涛。
他记得介绍之后被窦文涛骂,“家辉,我们是做电视的,你怎么把一个长得那么丑的人弄来了”。
嘴上说着丑,心里宝贝得不行。
那些年,马家辉配合窦文涛,讲黄段子,开嘉宾大尺度玩笑。从少年老成到中年感慨,马家辉将自己的经历与内心所想用文字、话语表达出来,贡献不少金句。
由左到右:金宇澄、窦文涛、马家辉、许子东
2017年,《铿锵三人行》与大众告别,《圆桌派》应运而生。
窦文涛绝不抛弃老本行,他称尴尬地聊天是自己一生主要的命运,好哥们梁文道、马家辉、许子东又齐聚在此。
他们继续天南海北地聊,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圆桌派》由左到右:梁文道、马家辉、窦文涛
马家辉记得有一次,他在机场遇到一个陌生女人,长得美丽,他看得心里很高兴。
谁知,陌生女人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窦文涛先生,您好。”
在很多人眼里马家辉长得风流倜傥,交友广泛,从文学圈到电影圈都有与他交情不错的朋友,比如林青霞、徐克、朱天文,他应该是很外向,如鱼得水的人。
林青霞与马家辉
梁文道坚决否认这一点,认为大家误会了他。
两人认识十多年了,他所了解的马家辉有“恐人症”,怕人多,人数在三十以上的空间会让他胸口感到窒息;若在五十以上,又是近距离接触,眼前影像会飘闪不停,他必须要找地方坐下休息舒缓。
他怕的东西不少,还怕黑怕鬼,身为旅者,还怕坐飞机……
马家辉有本游记名字很不吉利——《死在这里也不错》。
马家辉害怕坐飞机,还偏偏要远行,坐长途航班,并颇为矫情的讲究进入一座陌生城市的最佳时机。
“深夜不好,因为累了,城市累了,你也累了。”
“下午更不好,因为城市太热闹了,红尘滚滚,你半途插入,根本没法替自己定位。”
清晨最好,“早上之好在于从容二字,这本是生命里极难做到的一种姿势,你因坐了一程飞机而得,就算是奖赏吧。”
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上飞机的时候我是个男孩,下飞机的时候我是一个男人。”
与其他立志要做旅行家的人不同,马家辉反复无常,大多数时候想躲回屋子。
马家辉内向善感而细腻,讨厌饭局应酬,不擅长与人交往,最适合窝在书房读书写作。
梁文道称马家辉“心灵娇嫩”,性情敏感,要好生呵护。
马家辉喜欢网上冲浪,很爱搜八卦。
他到网上搜“窦文涛八卦”,搜出来的无非就是和俞飞鸿那点事儿;搜一下“梁文道绯闻”,很多;再搜一下“马家辉绯闻”,原来更多。
他的微博有188万粉丝,有一半是少女,一半是少女的妈妈,马家辉被称为“香港文坛师奶杀手”。
他自我调侃:“妈妈们关注我,是为了能时刻监督自己的女儿,生怕我把她们的女儿给带坏了。”
马家辉喜欢靠近年轻人,会在网络上给赞美自己的文章点赞,开通各个平台的账号与网友互动,网感超强,紧跟热点。
他还学会了很多新词,喊梁文道“老铁”,自称“P人”。
在得知最近高中生很喜欢“小八玩偶”,马家辉立马到饰品店买了一个在社交平台发了张自拍,点击率是他与窦文涛合照的五倍。
窦文涛与马家辉
窦文涛称马家辉整天在自媒体平台“卖俏”,研究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对此,马家辉说:“没有啊,我本来就俏。”
马家辉是流量上的实用主义者。
他经常在网络上搜索与自己相关的词条,看看有没有人骂自己。
很多年前,内地社交网络兴起不久,余华来香港办书展,他找到马家辉主持演讲。
结束后,两人一起喝酒,马家辉观察到余华不论走到哪里,都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马家辉发出疑问,余华说:“我要随时上网看有没有人在骂我,我好骂回去,累死了!”
上图为18年前马家辉与余华合照
下图为2023年马家辉与余华合照
51岁那年,马家辉起心动念,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写下自己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龙头凤尾》。
写了三十多年专栏,马家辉在报纸的固定右上角,写短短几百字的“豆腐块”,篇幅不长,倒也有些趣味,却迟迟没有写一篇小说,总感觉配不上“作家”二字。
敏感如他,有次到徐克家中吃饭,施南生开玩笑说马家辉不是作家,因为作家要创造出一个想象的空间。
年过半百,马家辉觉得自己欠故乡湾仔一个故事,于是动笔开始写长篇小说《龙头凤尾》。
70年代的湾仔,龙蛇混杂,马家辉从小耳濡目染许多江湖故事和人物,都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他的家庭便是香港湾仔的缩影,小时候的马家辉坐在麻将桌旁边一边做功课,一边偷瞟舞女裙子露出的腿。
湾仔是他心灵上的故乡,青春成长的快乐和烦恼都与这里紧密相连,他看到的很多故事基调都是悲伤的。
马家辉也会带着文学界的朋友到湾仔溜达,内地的莫言、余华都享受过这等待遇,马博士亲自当导游,请吃饭,自带讲解功能。
路线一般是从骆克道、卢押道到修顿球场,再到和昌大押,之后是圣佛兰士街、日月星街,再绕回庄士敦道,他都能讲出些故事。
到了这个岁数,马家辉才能直面湾仔的故事。
马家辉与王家卫
《龙头凤尾》中全部是广东话对白,保留记忆中的味道。亲眼目睹香港半个世纪的变迁,马家辉感到记忆中那个暧昧潮湿、有人情味儿的香港渐渐消失,变得不可理喻。
人上了年纪,总爱搞点怀旧情绪,他总怀念过去的时光。
2016年,喜欢豪车的马家辉,在长篇小说《龙头凤尾》拿到版税后,他把自己的保时捷换成了法拉利,没多久后他又躲回书房。
时隔四年,他交出第二部小说《鸳鸯六七四》,故事背景依然是他熟悉的香港。
马家辉认定自己要写三部曲,因为“写三部曲的作家好像比较容易成为经典,譬如说,巴金”。
马家辉有“恐人症”,不过这不影响他交友广泛,林青霞从马家辉在《明报》时代便是他的忠实粉丝,散文集《窗里窗外》的诞生,便是受了马家辉的鼓励。
当时马家辉与林青霞在徐克家里吃火锅,几杯酒下肚后,林青霞开始跟大家讲自己的人生故事。
马家辉被深深吸引住,建议她应该出一本书,将这美妙的人生与所有人分享。
林青霞婉拒了约稿,马家辉怎么劝都没用。
直到黄霑去世,林青霞伤心不已,终于决定开始写,并将回忆黄霑的文章刊发在了马家辉当时就职的报纸上。
后来,马家辉笑称:“林青霞就这样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我。”
马家辉与林青霞
每年张爱玲的冥寿,马家辉都会召集几位作家朋友悼念女神。
他用心找到浸会大学多年前的一张晚宴菜单,题为“张爱玲送给友人爱丽丝的食谱”,有三道菜的名称、食材与做法:锅巴虾仁,核桃鸡丁,香酥鸭。
马家辉和朋友们不擅长做饭,便叫了外卖,找了好几个上海菜馆都没有这几道菜,终于在尖沙咀一家老店订到,拿到家后分盘摆桌,外观尚可,可吃到嘴里实在不是那么回事。
软趴趴的鸭肉,发柴的鸡丁,小如黄豆的虾仁,满嘴的味精,真是一言难尽。
马家辉叹气:“对不起自己无所谓,对不起爱玲小姐的苦心却是万万不应该。”
香港很多口碑不错的食肆门前,总是大排长龙,张爱玲说过,成名要趁早,晚了便没那么痛快。
马家辉在街头寻找美食有着同样逻辑,抢食要趁早,晚了便没那么好的味道。
张爱玲送给友人爱丽丝的食谱
马家辉是个恋家的人,如同他的名字,香港有很多人叫“家辉”,梁家辉、张家辉、马家辉……
他说:“许多香港男子被父母取名家辉,有地位或无地位,有财富或无财富,都一样,家在名上,家在心里,不可无家。”
在成为父亲后,马家辉更是将家庭放在第一位,他与妻子张家瑜结婚三十多年,感情依然很好。
张家瑜是一位才女,与马家辉在明报同为专栏作家,当年在国外居住数年后,因为爱情定居香港。
她习惯沉默,与话多的马家辉形成互补。
马家辉与妻子张家瑜
马家辉提起妻子,总是掩不住的喜悦,“我爱的人要回来了,待会我们要吃火锅。”“真好吃,我太太呢,快叫她也来吃。”
结婚三十余年,两人独特的相处模式让这段婚姻始终保持新鲜,马家辉与妻子有各自的房间,称为东宫西宫。
两人在各自的房间看书、写作,完成后就相约到客厅一起看电影、喝茶聊天、谈情说爱。
多年前,马家辉去幼儿园接女儿,他耽搁了一会,急匆匆赶到空荡荡的教室,女儿抬起头看见父亲,眼睛里的喜悦,照进他心里。
他想起儿时的自己总被父母忘记,留在学校的那些孤独下午。
马家辉拉着女儿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他的身份从孩子变为了父亲,人生总是这样循环往复着。
在家中给女儿做饭的马家辉
2022年底,马家辉的父亲去世了。
做了一辈子文字工作的父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马家辉很伤心,也意外收到父亲留给自己的时光礼物。
有一位长辈从老校刊里,找到马家辉父亲读小学时写给家人的书信。马家辉读着读着哭了,他仿佛看到儿时的父亲在写信,突然倍感怀念。
人老了是在一瞬间,父亲在世时,学会了用通讯软件,总是沉默寡言的父亲经常通过聊天工具,问儿子今天吃了什么。
有一次,因为修电脑这件小事,马家辉没忍住在通讯软件上说了父亲几句,语气有些重。
父亲在沉默了半小时后,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看见这短短几字,马家辉瞬间泪目。
他从未想过严厉了一辈子的父亲,会对自己说“对不起”,父亲生病后,马家辉回家照料,他发现父亲脸上总挂着笑意,那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要麻烦你的笑容。
父亲去世后的中秋节,马家辉与家人们聚在一起赏月,准备了月饼和其他食物,还准备了父亲生前最爱的洋酒和炸春卷。
中秋夜,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坐在一起打麻将。
麻将与酒,是马家辉父亲的珍爱,他在噼里啪啦的搓牌声里纪念亡父。
四年前,56岁的马家辉在香港书展公开演讲,他宣布自己打算59岁的时候开枪自杀。
他认为一个作家,读者打开书看到作者简介,“马家辉,59岁吞枪自杀”,形象多伟大,会成为不朽的传奇。
坐在一旁的梁文道说:“好的,到时候我们会提醒你,马家辉,你还没死,你该自杀了。”
马家辉61岁了,没吞枪自杀,还活得好好的,他称自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放肆主义者。
这几年,年龄在马家辉身上渐渐显露一些令他不喜的踪迹,最明显的便是体力和精力的衰退,他很容易感到累,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今,马家辉每晚要关了灯洗澡,他无法看着镜子里自己衰败的身体。
前几日,马家辉来到北京,想去地坛公园晒太阳,因为满60岁就可以免门票,马家辉硬要把钱塞给售票员。
坦然面对衰老,不是件易事。
走到这把年纪,听不到回声,马家辉选择往里走,在暮年做个衰仔也无妨。
他要站在寒风中继续颤抖,为自己的命运添上几分注脚。
部分参考资料:
1、马家辉:《我眼中的李敖 未死诸君已思狂》
2、梁文道 | 心灵娇嫩的马家辉
3、《马家辉 X 湾仔》|七个底色 江湖有事
4、马家辉x梁文道:生命总是这样,悲喜纠缠
5、马家辉 | 觅食的心得
6、马家辉:中秋夜,父亲的烦恼
图片来源:网络、豆瓣、《铿锵三人行》《圆桌派》截图、马家辉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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