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
“动起来,去那边。”
她被阻挡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
然后,推土机开上土坡,升起、放下,捣毁了铁皮房。
居住区,立刻变成了一大片废墟。
而被强拆的百姓,只能带着仅有的生存物资,重新搬进昏暗的洞穴里。
安顿家人。
一切重新开始。
你以为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吗?
这背后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唯一的家园
01
一个动荡的夜晚。
巴塞尔把一袋面包拿过来塞到哈伦的母亲手里,这是他们今天的晚餐。
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巴塞尔的祖辈就生活在这儿。
这片由二十多个村庄组成的居民区,几乎所有的村庄都经历过多次的拆毁又重建。
但村民们仿佛不知疲倦,房屋被拆毁后偷偷再建。
被发现后再次摧毁。
循环往复。
对抗持续了好几十年,重建的主力也换了好几代人。
轮到了巴塞尔他们。
他们像神话故事里西西弗斯的化身,把巨石推到山顶,又看着巨石滚下,然后再把巨石推向山顶……
日复一日,做着煎熬又无望的劳动。
为什么要拆迁?
强制拆迁的人声称这里要建设军队的训练基地。
拆迁队个个全副武装,端着枪,只要有所反抗,就用枪把他们呵退。
而这一次,军队准备没收村民们的建筑工具,以防他们再次重建房屋。
可在抢夺的过程中,一声枪响。
一个叫哈伦的年轻人倒下了。
“哈伦……肩膀以下瘫痪。”
新闻里主播用平静的声音宣告着残酷的事实。
但对于哈伦的家庭来说,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结果。
三口之家,哈伦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过去建造房屋的工作,无论是搬水泥、挑水,还是砌墙、刷漆,哈伦都不可能让母亲和只有几岁的妹妹来做。
他几乎主动承担了全部的体力活。
可枪响之后。
推土机再次推倒了村民们已经建了一半的房屋,但这一回哈伦家没有办法重建了,只能和全家搬到洞穴里。
不仅如此,因为开枪的一方拒绝支付医药费,恶劣的环境使得哈伦胸部感染。
甚至因为村民们的汽车也被没收了,没人能载他去看医生,他无法自己进食,躺在轮椅上好像又变回了嗷嗷待哺的孩子。
无论是去山洞外透气,还是回到山洞里休息,都要依赖同住的村民,三四个青壮年才能把肩膀以下都毫无知觉的哈伦抬起来。
哈伦的生活彻底陷入了困境。
为了帮助他,巴塞尔把这些视频传到了网络上,一开始的确吸引了不少的记者来采访。
但采访后,热度很快消散,不仅文章无人问津,哪怕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当地状况的大V也无能为力。
看到了,询问了,发布了,然后没有后续。
在镜头前,哈伦的母亲边说边失声痛哭。
“我帮不上他。”
在无法被改变的现状下,哈伦·阿布·阿拉姆最终死于枪伤。
而这是他的名字在影片中第二次被完整地提起。
纪录片的本质是展现真实,可真实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的奇迹发生。
02
熟悉国际局势的朋友或许早看出端倪了。
没错。
《唯一的家园》所拍的,其实是“巴以冲突”的序章。
其中强拆方是以色列军队。
被拆方,则是巴勒斯坦人。
而纪录片里巴塞尔,哈伦他们生活的社区,真正的名字叫马萨费尔·亚塔。
位于约旦河西岸地区,属于冲突地带。
在这样历史以来难解的局面,原因往往超乎我们想象的复杂,轻下结论都是危险的。
在Sir看来,这部纪录片的意义就在于
与其从宏观的阵营、国际形势上,急于给出立场。
不如睁开眼睛去看,政治之下一个个普通人真实的生活。
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能在国际舞台上看到的,反映巴以冲突下普通百姓生活的纪录片。
怎么说?
因为相比于控诉,我们更能见到冲突之下,一个人要怎样生活下去。
于是你可以看到许多鲜活的画面。
比如抗争
以色列军队夜里过来抓巴塞尔,于是巴塞尔躲了起来。
怎么办?
路上一个个地问当地居民。
可居民却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不认识他。”
说罢哈哈大笑。
俨然一副我们都很熟悉的景象。
或者迷茫
巴塞尔虽然是“意见领袖”,可他这么多年来,也怀疑抗争的作用。
有一回军方又来强拆了。
可他放弃了抵抗。
而是躺在山坡上,任由挖掘机从身后缓缓驶过。
甚至温馨
在对抗拆迁之外。
你会发现这里的人和其他地方一样,忙着各自的小营生,放牧,打工,做生意。
孩子们则在简易的秋千上玩耍。
也会有家庭聚餐,也会有外出活动。
以及无助
影片中,一个很有“现代性”场景是,当夜幕降临,很多人都会拿起手机打发时间。
缺乏更加健康安全的活动空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屏幕里的虚拟世界,才能够帮助他们暂时摆脱现实的苦闷。
而这其中最重要,或许是这个
以色列记者。
没错,影片并不只是展现了当地的苦难,它还提供了不同的视角。
片中的内容其实由两个人共同的视角构成,一个原住民巴塞尔,另一个则是以色列记者尤瓦尔。
这对“巴以”组合让电影充满了思辨性。
等等。
以色列记者支持巴勒斯坦人?以奸?
不。
非但影片没有这方面的描述,甚至于在巴勒斯坦人面对这个所谓的“仇国之人”时,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排斥。
因为,在一切的标签之前,他们首先是人。
即使是一个普通的以色列人,也对这样的蓄意驱赶、肆意强拆而愤怒。
而即便是正在遭受痛苦的人,也没有把气随意撒在一个仅仅只是想替他们发声的人身上。
任意剥夺一群人,抑或是一个人的生存权利都是在犯罪。
这是《唯一的家园》的态度。
因为不同视角的引入。
主题也从复杂的巴以冲突,变成了更纯粹的
我们能不能抛开立场,一视同仁地看到真实的苦难。
03
没错,如果我们返观现实就会发现,不管是人道主义还是理想主义,在这个其实世界上“毫无作用”
巴以冲突愈演愈烈。
那些和平的希望,就如碰到石头的鸡蛋一般,逐渐被打碎。
而影片中。
结尾也是在暴力愈发升级的时候,村民终于离开了村庄。
失去了他们的家园。
可是。
这样的发声,真的就毫无价值了吗?
Sir倒是觉得。
记录现实的沟壑,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纪录片里出现过这么一幕。
军队强拆,这次找来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人士,四处毁坏,以暴力手段恐吓居民离开。
巴塞尔上前对峙,说自己是记者云云。
谁知道对方嘿嘿一笑:
傻子,回家写你的文章吧
为什么这么嚣张?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一篇文章一个视频甚至一部纪录片都改变不了现实。
这是个权力主导的世界。
只要他们不想做样子,你的记录也只能被快速遗忘。
可是啊。
并不是任何弱小的力量都不值一提。
相反。
存在不需要被赋予价值,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纪录片导演王兵。
也这样说的:“我对宏大叙事没有什么兴趣,我所有的电影针对的都是个人。”
从《铁西区》到《青春》,他留下鲜有人问津的影像。
默默地记录下这个时代的沟壑。
或者周浩。
他广泛关注着各个阶层,把自身对于社会的观察和个体的关照诉诸于作品。
在《异乡的父母》《小彪和狗》里他关注留守儿童;拍《高三》时,他又把相机对准了高考体制下的学生和老师;拍《龙哥》记录了社会中的边缘人:吸毒者。
有人用海明威的那句话来评价周浩,“这个人是在用命拍电影”。
也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进入主流视野。
但至少我们看到了。
也就让这些身影,多了一个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据。
更给未来的历史留下讨论的底本。
那么《唯一的家园》呢?
没错。
虽然影片获得了今年柏林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金熊奖,可至今为止,豆瓣上标记看过的人数还不足500。
看起来很冷门。
用粉丝的话说,相当于“无效播出”了。
可是。
一方面,我们该知道,即便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他国。
但与此同时。
其实也与刷着手机,看着屏幕的你我同在。
而另一方面。
就像波兹曼曾经用柯勒律治的那句诗,“到处是水却没有一滴可以喝”,在一个信息爆炸的环境,我们不能只追求信息的数量。
而该看它的质量。
还记得影片里,巴塞尔看到自己的帖子数据飙升时,兴奋异常。
觉得“这很棒”。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数据呢?
百万?千万?
不。
是2366。
这在动辄过亿阅读的国内环境里,简直不值一提。
但注意。
巴塞尔此时说的是“已经有2366人看到我的帖子了”,而不是“我的帖子有2366个阅读了”。
因为对他来说。
每一个数字都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而每一个人的感受。
都或多或少,会给这个世界增添多一分的希望。
同理。
这部《唯一的家园》何尝也不是如此呢?
虽然看的人很少。
它甚至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机缘被更广大的观众看到。
但哪怕只有一个观众。
其实都有那一个人独特的价值。
万一会有奇迹呢?
万一这个世界,会因一点点的力量汇聚,而发生改变呢?
我们到底还是不能放弃希望啊。
而这样的希望。
恐怕也是为什么巴塞尔几十年来即便沮丧,却从没放弃拿起镜头记录现实的原因。
毕竟只要有人还在记录。
我们才能等到,那理想中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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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聂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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