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4224位真人故事
我,1987年出生的哈尔滨姑娘。
当年申请美国哥大硕士时,我在文书里写到:“我要走世界!”没想到,我的理想主义不归路,一走走了十几年。
我辞去纽约华语电视台新闻主播的职位,深入神秘的坦桑尼亚,采访在那里的中国人,将他们的故事制作成了七集纪录片。
接着又去了向往已久的以色列,用一年多的时间,采访了在当地的中国建筑工人,在哈尔滨出生的犹太人等。后又带着一群中国学生,重回以色列,拍摄并制作成了关于以色列的纪录片。
这一路很精彩,但并不平坦。理想和现实不断冲撞,尽管我跌得头破血流,但我依然留恋这世上的每一道风景,还有这风景中的每一个人。
(独立采访拍摄)
小时候有人问我,你想去哪儿旅游啊?我直接脱口而出:“埃及。”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从哪里知道埃及这个地方的。但冥冥之中,当年的这个小小细节,预示了我长大后的走向。
我出生在哈尔滨一个普通家庭,一路从公立小学到公立中学,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国内上一所比较好的大学。但高考前半年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时候,美国普渡大学盖莱默分校,到我们学校招生,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以直接去美国上大学,而且还提供奖学金。
我当时的成绩,在国内够上人大、复旦,心想也可以试试去美国上大学吧。至于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现在也不记得了。
那时,我一门心思想着出国,爸妈却强烈反对。因为那个分校是一个社区大学,在他们的观念中,能在国内上复旦,为什么要去上一个社区大学?
(在波士顿学院毕业时穿旗袍庆祝)
但我铁了心要出去,还打听到去了以后可以转学,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去读一年就转学。”
爸妈开始以为我在开玩笑,看我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说什么,虽然觉得非常可惜,但还是表示支持。
接着爸妈到处托人打听,最后听说会计工作稳定,收入高,毕业后不愁找不到好工作。于是,我听从他们的建议,选择了会计专业。
就这样,在家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我坚持己见,到了普渡大学。
到了美国之后,我像在国内一样拼命学习,一年下来,所有学科都拿到了A。
课余,我到副校长办公室兼职做助理,参加学校合唱团,在学生会当议员。那一年,真的是自信心爆棚的一年,想干啥都能干成。
虽然在普渡过得顺风顺水,但因为大学在小镇上,去哪里都不方便。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还是渴望能去到一个更大的城市,加上爸妈对社区大学不太满意,出国前我曾信誓旦旦地说,上一年就转学。
(在哥大和同学的合影)
于是我考托福,考SAT,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以全A的成绩转到了波士顿学院商学院。到波士顿后,天天被教授和同学们的“选择你的挚爱,才能过上更好生活”给洗脑。
我开始考虑,会计是否是我最喜欢的专业,尤其在接触到了一些传播课程之后,发现会计我可能做不来,传播专业才是我的挚爱。
于是我申请转到大众传播专业,当时周围的人都觉得我一定是傻掉了,因为波士顿学院商学院在全美排名前十,但大众传播专业却没什么名气。大家都是想尽办法往商学院里转,要不是傻掉了,谁会转出去呢?
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到了我挚爱的大众传播专业,第一年就被虐得体无完肤,自信心严重受损。
之前在普渡的时候,干啥都能成,到了波士顿之后,就是干啥都干不成。
(在哥大和同学的合影)
去学生会需要竞选,还没钱;参加了七八个小型合唱团的试唱,都不成功;申请了七八个志愿者旅行,最后一个都没通过。
接连失败深深打击到我,年底给爸妈打电话时,忍不住哇哇大哭,感觉自己到了这个学校,啥也不是了。
爸妈耐心地安慰我说:“既然学校录取了你,肯定证明你是能在这个学校有一番作为的,不然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要你的。”
我想想,觉得爸妈说得有道理,心里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于是咬紧牙关,继续努力。又过了大半年,我逐渐适应了。
我铆足了劲学习,课余还去打工,最多的时候同时打了三份工,还在校园里开设了一档中文节目,采访身边的中国小伙伴。
后来又通过面试,成为波士顿学院的小型室内乐团的钢琴手之一,每学期都和弦乐器手合作演出。也终于通过选拔,两次参与志愿者旅行,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去密西西比,修复被飓风摧毁的房屋,去多米尼加共和国,照顾残障孤儿。
就像爸妈说的那样,既然学校录取了我,就说明我能够在这里有一番作为的。
(在哥大和同学的合影)
老师们看到我学习劲头足,也很鼓励我,支持我。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太合适的实习机会,我又开始着手申请研究生。
当时最想去的是哥大,波士顿学院的教授们都给我写了推荐信。我把自己换专业的事,也写进了申请文书,还写了自己对旅游的热爱。
我说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工作,就是能把旅游和视频结合,因为我觉得视频是很有创造力的。
因此我想学习广播电视新闻,然后成为一名国际新闻记者,能到处跑,是我未来能想到的最完美工作。最后,如愿以偿,我拿到了哥大的录取通知书。
本以为从此就踏上了成为国际新闻记者的征途,没想到刚到哥大,新问题就摆在了我面前。
当时有同学是有工作经验的,有的甚至到过叙利亚前线报道过,到哥大是为了进修。
跟他们一比,我就像个小傻瓜,工作经验没有不说,英语也不是母语,当时连一些教会的派别也分不清楚。在课堂上发表观点时,常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连这也不知道。
(在哥大和同学的合影)
巨大的差距面前,让我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为了缩小差距,我只能没日没夜追赶。
还有文化的差异,也让我吃了不少闷亏。
记得有一次,我的选题被同学抢了,但我不好意思在课堂上跟她对质。教授知道之后,却说那是我的问题,说人家抢了你的选题,你为什么不好意思跟别人对质?是你自己弄丢了这个机会。
当时我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中国人讲究不撕破脸,有什么事私下商量解决。到这里来,不敢争取就会失去机会。
还有一次,我和同学搭档,需要完成一条新闻的拍摄报道。她出镜,我拍摄剪辑,晚上要播出来。那天我们俩六点不到就起来,一路地铁转的士,跑了很远去另一个区采访报道。
等回到学校已经到下午三点,又要忙着剪辑。一整天就吃了点在地铁站买的花生米,感觉都要饿昏了。
(在哥大和同学的合影)
结果等到节目播出的时候,教授对我说:“你今天来了吗?我怎么一天都没看到你?”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啥事都别闷头苦干。
后来我就逼着自己,在课堂上积极参与讨论,主动地去争取机会。
经过一年夜以继日的追赶,到毕业的时候,教我们晚间新闻的,也是我最尊敬的一位教授,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她教过的最特别的学生。那一刻,我觉得这一年吃的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本以为从哥大硕士毕业后,找份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因为没有绿卡,找工作处处碰壁,投了一百多份简历,都没有回音。最后在教授的推荐下,到了纽约某电视台扛机器。
每次出去采访,一边肩膀扛着硕大的摄影机,另外一只手要提着同样笨重的三脚架,每走一步,摄影机就会撞击一下我的胯骨。
就这样,穿过几个街区,我两边的胯骨都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常常是新伤摞着旧伤。
(在桑吉巴尔岛)
但是,毕业之后只有一年工作权限,眼看一年期限将到,单位又不给办工作签证,我只得又开始找新的工作。
后来,华语电视可以给我办工作签证,于是我去了华语电视。一段时间后,所有的工作都驾轻就熟了。
那时我才发现,我是全公司唯一一个,毕业于名校新闻专业的员工,而我的工资却是全公司最低的。
我爸妈按照国内的思考方式跟我说:“别管工资多少,先去干,干好了就会涨工资了!”
后来才知道,在美国,面试时老板跟你说的只是最低工资,你得在那个基础上去谈,把自己心理预期的工资,在开始就跟老板谈妥。
工资低倒不是我最苦恼的,最让我郁闷的是,没有一个导师可以带着我把内容做好。我一心求质量,老板却希望靠数量取胜,分歧越来越大。
那时我自己开创了一个访谈节目,采访过像贾樟柯导演、余秋雨老师等,从国内来到美国的名人。
(在非洲)
但是台里环境太差了,我不能把嘉宾请到台里,毕竟人家在国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只能自己在外面找地方采访,回去再自己剪辑,老板也没有给配备摄影师,我只得找小伙伴们帮忙,回头再请他们吃饭。
老板却觉得这都是我自找的,他说直接把嘉宾请回台里,做直播不就可以了吗?
他口头支持我们新人开创节目,却又连基本的支持都给不到位。在工作两年后,我渐渐萌生了退意。
正好这个时候,有个哥大的同学到学校做分享会,他在非洲注册了一个非盈利组织,在和我聊过之后,极力邀请我去非洲。
他说到了非洲,我可以采访中国人,还说在非洲,我就是独一无二,最与众不同的记者。而且,在非洲,中国人的地位比在纽约高很多。
他的话句句戳中我的痛点。在他的介绍下,我去了坦桑尼亚一家私人老板自创的报纸。
(在非洲)
到了非洲之后,工资竟然比在纽约还高,还包吃包住,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有不少中国人被抢劫过,其中有个还是我认识的,在那边生意做得很大,但他太太不幸遇害了。
即便如此,很多人在被抢劫,甚至受伤,失去亲人后,还是选择留在非洲。当时我搞不懂为什么?非洲这么不安全,这些人怎么也不回国呢?
后来才知道,很多人在非洲已经呆了很多年,他们已经把非洲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再加上只要肯吃苦,还是可以赚到钱的,而中国人是最不怕吃苦的。
工作一年多以后,因为身体原因,我准备回国。在回国之前,我续签了三个月。那些吃苦耐劳、坚强不屈的中国人,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想利用这三个月去拍点东西,也给自己的非洲之旅留下一点纪念。
(在非洲)
刚开始,我请了一个当地司机帮我开车,抬抬三脚架什么的,毕竟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没想到第一天就发现油箱的油少了大半箱,后来又换了一个司机,实在担心一个人会被抢劫。
小伙伴休息的时候,也会去帮忙。因为没有专职的摄影师,纪录片跟新闻片也不一样,我没有拍纪录片的经验,三个月下来,我拍了4000多G的素材,把我自己都给整懵了。
回国之后,我找了几位老师,帮忙看我拍的素材,有人直接当面说:“你这个东西不赚钱,别做了!”
有人说:“别人是团队拍,肯定比你一个人拍得好,你这个做了没意义。”当时想,可能白拍了,有点沮丧。
后来遇到哈尔滨电视台的老师,和我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素材后,帮我整理出了五集稿子。又找人帮忙剪辑,做成了一个五集的纪录片,在台里播放。
(2017年带中学生走进肯尼亚马赛部落)
回国后差不多耗了整整一年,我才做成了这个纪录片。结果印证了最开始老师们说的,这个不赚钱。
后来,我那个在非洲创业的同学,建议我去做游学项目。于是我带了17个国内的高中生,去非洲做调研,并做成了两集“走非洲”的续集。
非洲的事终于告一段落,爸妈希望我能踏踏实实地在国内找个工作,我甚至还去电视台英语频道应聘过。
但在那之前,我已经报了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一个中东研究项目,主要想拿到学生签证。因为我想去采访那里在哈尔滨出生的犹太人,想了解他们的故事和家族经历。
到以色列后,我发现了更多值得关注的群体,像在以色列的中国建筑工人,后来在采访的过程中,又发现有几万名非洲难民,还有德鲁兹人也挺有意思。
(在以色列采访中国建筑工人)
我一个人在以色列上学,做调研,呆了一年时间。在这一年里,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明确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那就是特定环境中的少数群体。
前期调研工作做完后,我回到上海,跟国内的几个机构联合招募学生,参加我们的小剧组,用学生交的团费,作为我们剧组的拍摄经费。
最后,我们带着一群大学生到以色列拍摄,接连做了两期,效果非常不错,完成了十集中东纪录片。
可没想到,后来疫情爆发,各种封控,刚刚起步的游学项目被迫暂停。
于是我又跟上海一些教育机构合作,主要带国际学校的学生做视频、小短片、小纪录片、作品集。
我期待的是国门打开之后,能够继续做游学项目。因为跟学生在一起,我很开心,而且做的这些事,也被学生们认可,我们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带学生游学)
疫情之后,一时很难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因为做视频,拍纪录片相对比较小众。很多国内家长还是更在意,学生通过游学,能够拿到什么有用的证书。
相比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来说,英语提高多少分,拿个国际比赛的证书,甚至是拿个国外驾照,似乎更有用。
其实,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一定差距的。
就像我,这些年来,一直坚持走自己的理想主义大道,在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子,升职加薪的年纪,我仍然独自一人行走。
曾经有个同学问我:“你做的这个游学项目,前期还要花这么多时间去调研,这么辛苦,赚了多少钱?时薪5美元,你觉得有意义吗?”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事很酷,和学生们一起到国外旅游,采访拍摄,见识不一样的风景,了解那些少数群体的生活状态,感受不一样的人生,我觉得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2023带学生去印尼)
但是当妈妈跟我说,有人问她:“你女儿有工作吗?”我还是觉得对爸妈有所亏欠。
这些年,他们也试图让我像其他人那样,过上安稳的日子,但发现根本改变不了我,他们就默默支持、陪伴,让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我也希望能让他们安心,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常常事与愿违。我只希望,能够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他们少为我担心。
虽然一路走来,跌得头破血流,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我是如此迷恋这一路的风景,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
【口述:步步】
【撰文:未央】
【编辑:醉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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