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直到满座宾客散去,吴薇仍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真跟段新平结婚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对他的排斥——洞房花虫夜,他目光炽热站床边,恨不得马上将她“就地正法”,她却执拗地坐梳妆台前,一个劲儿数着红绸布上的见面礼,夸张地傻笑;他憨笑着站至梳妆台前,她就逃也似的拿上睡衣冲进卫生间,磨蹭半个多小时才出来。
她原以为,都这么久了,段新平应该睡着了。
然而,当她往脸上拍完各式水水乳乳,蹑手蹑脚爬上床,还没来得及躺下,就被段新平搂住了。
扑天盖地的吻落下来时,吴薇心下默念:阿杰,这回我们是真的要再见了。
初识那会,胡杰一脸痞笑地冲她打忽哨,侵略性十足。同伴飞跑之际,她却没好气地抢白他:“功力太浅了,痞得一点都不正宗。”
说完还有样学样,挑衅地回了他一声哨。然后,趁他错愕间迅速跑掉。
尔后,她听他在大声问:“有谁知道刚才那妞是哪班的?。”
胡杰看上去吊儿郎当整天不务正业,却一直等到吴薇高中毕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才正式跟她表白,大一上学期回家过寒假才确定恋爱关系。
02
吴薇原以为,自己与胡杰不管打游戏还是k歌跳舞都特合拍,又是彼此初恋,铁定能修成正果,顺利走进婚姻殿堂。
却没料到,第一次带他回家,就遭到了爸妈的严辞反对:这人浑身上下都流里流气没个正形,眼神中偶见狠劲,绝不是良配。
吴薇反骨上来,干脆搬去跟他租房同居。
没成想,半年不到就不幸应了父母预言:胡杰夜不归宿,她缠他吵架,他借酒劲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她连夜逃回了家。
可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加上胡杰酒醒后一直跟她道歉、保证,她心一软,二人又和好如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是这世上最司空见惯的千年都没有进步的人性了。两月后胡杰故态复萌,再次对吴薇动手,害得她连孩子都没保住。
吴爸吴妈这才下死令,坚决不许她再跟他有任何牵连,并逼她与故友之子段新平相了亲。
见过段新平第一面,吴妈妈问她感觉怎样,吴薇回答说:“你们竟然希望我嫁给那又矮又黑的小老头?”
吴妈妈没好气地啐道:“乱说!人家才29岁,只不过常年在工地上班,风吹日晒才长这么结实的。”
吴薇讥讽道:“他那是结实啊?头上横纹像干裂的河床,皮肤黑得能照见人影,我不穿高跟鞋还能到他太阳穴,有缸粗没缸高。”
只是,她对段新平的反感,丝毫没能阻挡段新平对她的一见钟情。
见吴薇不回微信,段新平会自动忽视她的眼刀,找尽机会来吴家刷存在感。
03
吴薇迫于爸妈的压力,不得不强装笑脸对他虚与委蛇,暗地里却一直与胡杰在复合与不复合间极限拉扯。
一次撞见段新平接吴薇下班后,胡杰拍下她和段新平并肩前行的照片甩过来,从此如泥牛入海。
数次解释没得到回应后,吴薇感觉被什么东西摁住了头颅,认真对待起与段新平的交往来。
很快她便发现,段新平身上有许多胡杰没有的暖点。
吴薇生理期,段新平会不动声色地替她规避掉刺激性的酸辣冷;她看见哪样喜欢的东西犹豫着买不买,段新平总会霸气沉稳地替她买下;每次变天前,段新平都会体贴地发来信息,提醒她加衣、带伞。
这些在胡杰眼里根本算不上事的琐事,出乎意料地让她受好。
与段新平订下婚约后,胡杰曾给吴薇发来一次微信,简单表达一下对她的思念后,问她要借3万块钱,还不许问缘由。
吴薇回顾起与胡杰这6年,他总共投喂给她的还不足3万,回了句“好怀念以前”,没借。
再然后,她就在命运的推波助澜下,成为了段新平的新娘。
段新平宠极吴薇,银行卡全交,另外还送了她一台十多万的小车。段新平干工地的,早全款买了房,吴薇对这段婚姻不上心,从没想过要另买房或加名。
段新平却主动在房产证上加了她的名。
04
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加倍的好,非但不能换来对方的感激和回报,反而更能激起她的反骨。
段新平学的是建筑设计,还考了建筑师证,工作环境差点儿,但收入还可以,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三十万。
后来自己有了本金又承包工程,是个闷声干事的殷实户。
然而,这些落在吴薇眼里,都是被她用来对抗这段她不情愿接受的婚姻的利器。
结婚近一年时,吴薇查出有了身孕。段新平见她吃不下睡不好,还吐得天昏地暗,心疼地说让她辞掉工作,安心回家养着。
吴薇像跟谁赌气般,第二天就把工作电脑搬回家,连当月工资都没要了。
段新平怕她不懂做饭,特意把段妈妈接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更是时刻不忘挑怼,使着劲儿换吃挑穿,找尽机会给老太太加活。
她会在明知段家上下都紧张她肚子的情况下,趁着老太太拖地时飞快换鞋往外冲,害得老太太扔拖把不赢。
在小区悠然转着圈,感受着身后追来的老太太的气喘吁吁,心下莫名快意。
好在老太太与儿子都超级能容,让吴薇顺利把女儿生了下来。
听到女儿嘹亮清脆哭声的那一刻,吴薇毫无厘头地想起了那被胡杰一巴掌甩没的胎儿,愧疚的悸动在心底破土而出。
05
女儿隔奶后,老太太也没回自己家,而是帮着带孩子,段新平没日没夜地泡在工地上。
吴薇嘴上说要找工作,却一直捱到女儿满三岁,上幼儿园还闲置在家。为接送女儿方便,她将段新平送她的车卖掉,换回了一台更能彰显身份的大奔。
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仿佛眨眼间就上小学了,段爸段妈却看着老。
继段爸被查出尿毒症,每周必须透析两次后,段妈妈也于一个寒冰料峭的清晨,倒地不起。
段妈妈因脑出血量太大被当地医院拒收,段新平只得火急火燎找关系送旁省医院。有熟人好办事,那边医院答应收,然而手术首交款却得20w。
段新平连着打电话回家。吴薇却表示,家里全部银行卡上的钱加起来,不足五万。
段新平仿佛被人砸了一猛棍,晕头转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结婚八九年时间,他赚回的钱少说也超过了200万,鬼都不会相信家里会没钱。
他飞速盘了遍吴薇的大开支,能想起来的却只有那台奔驰车。可她那台车落地也不过60多万,原来的车还能抵几万,和200+这数字还是相去甚远。
对吴薇容忍惯了的他,连那5万都没要,临时找朋友借钱替老娘交了费。
段妈妈苏醒那天,这事不知怎地传到了吴妈妈耳朵里。
吴妈妈震惊女儿竟会荒唐到这般田地,咬牙掴了她一耳光:“如果今天段新平因为借不到钱而害了他妈妈,你就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凶手!”
06
吴薇觉得这些年之所以要忍受自己不喜欢的段新平,都是因为受了妈妈的施压,甚至强迫。
怒目提出了离婚。
段新平不堪几重压力的负荷,同意了。
吴妈妈气愤女儿的恶劣,斩钉截铁地不许她回家住。段新平虽愿意给予吴薇房产补偿,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可奈何之下,吴薇只得带着女儿租了房。
段新平直到吴薇搬家那天,才知道自己赚回的巨款去向:吴薇鞋包衣服首饰之多,价值之昂贵,让人瞠目结舌。
吴薇见段新平呆望着自己收拾东西,满脸不可置信,心想反正木已成舟,也许二人今生也不会再有交集,苦笑着指着地上两双高跟鞋说:“看到那两双鞋吗,同一个款式,不同颜色我买了三双,每双4500元,加起来13500,还有一双不知放哪去了。我买过的最贵的鞋,是8000块一双,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段新平不解:“为什么要一次买3双?还是同款?”
吴薇再笑:“三个颜色都喜欢,选择困难。再说,不同颜色方便搭配不同的衣服。再有,报复你,也报复我妈。事实上,鞋买回来二年多,三双加起来也没穿上十次。衣服首饰也有不少这样的情况,我黄金项链有二十几条,手镯十个,手表五个,钻石三套。”
段新平似乎一秒开窍:“多到眼花缭乱,穿戴不过来。”
说完,段新平瞟了眼自己那双穿了两年多,被吴薇挤至门口,只露出脚后跟的球鞋,心下泛着一股子说不出味来的,揪心的酸涩。
显而易见,吴薇的衣服包包和首饰,都会可想而知地荒诞。
回想起自己辛苦工作数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负债累累,亲娘没钱看病,妻离女散,禁不住悲从中来,鞋都没换便夺门而逃。
07
丢下豪车钥匙从段新平住处搬出后,吴薇顿感天蓝地阔,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她不顾一切地搜罗前男友胡杰的信息,辗转大半年后才依稀得知,她结婚不久后胡杰也结了婚,但没几年就离了。
离婚不到半年,便因打破别人脑袋进去了。
吴薇心酸也遗憾,却因着女儿的存在,不得不开始着手找工作。数月后,她终于找了份流水线上的事,每天身着工作服上班12小时。
从段新平住处搬过来的,那些价值不菲的随身物,都被束之高阁。
吴妈妈过来观望几次,见她慢慢靠谱些后,主动把接送孩子的任务揽了过去,她这才轻松了些。
有人说,人一生兜兜转转,最终都拗不过命运的安排。吴薇和段新平不知在不在其列。
离婚两年多,吴薇在陪同事做检查时,飞来横祸——同事一切正常,她却被查出了乳腺癌。
如临世界末日的她,翻遍手机也不知找谁倾诉。几经犹豫后,她还是把电话打到了段新平那儿。
段新平果然不负她望,二话不说放下手头事情带她到权威医院复查,最后还自掏腰包安排她做了治疗和手术。
再回头时,吴薇蓦然发现,前夫段新平已陪伴她一年有余。除了没上交经济权外,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吴薇凝望着他头顶早生的白发,百感交集。她心下极想提出复婚,可又不知道段新平有没有相同的想法,也觉得没脸开那口。
08
二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又往后持续了将近两年。
这天,段妈妈突然哭着给吴薇打来电话,说段新平在工地上出了事,段新平姐姐正在回家路上,他们二老六神无主,希望她能过去帮帮忙。
吴薇失魂落魄地跑去医院,段新平早已被送进了手术室。
四个多小时后,面目全非的段新平才被推出来。吴薇眼尖地发现他身上少了些东西,她的心也跟着豁出了一道莫大的口子。
段新平是去钢架上巡查时,从四楼跌落下的。
掉下来时,左小腿被钢管刺破,落地后又被掉落的竹板砸中,造成粉碎性骨折,不得不截了肢。
听工友说起,众人齐手花了半小时才把他扒出来时,吴薇的心紧起来疼。
她心疼他几年前被自己败得身无长物,不得不顶着强大的压力从头再起;也心疼他刚刚过得好点,又被自己的一场病拖下水;更心疼他为了让身边人过得更好,不珍爱自己,最后弄成了残疾。
于是,不待段新平康复出院,她就果断跟他提出了复婚请求:“以前我不懂事,一直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照顾你了,身体残缺上你半斤我八两,谁也甭嫌弃谁。”
既是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的是,段新平拒绝了。
09
吴薇䦀杀而归,失落且自责,却也无可奈何。
一天中午,厂里临时停电,吴薇突然想起段新平出院不久,也不知生活上是否应付得过来,心血来潮炖了一锅鸽子汤,拿保温杯盛着,骑上小电驴突突往他家赶。
按半天门铃不见人应门后,她又带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工地。
晌午时分的太阳晒得地上都喷火,工友们一个个拿废纸壳垫着在阴凉处睡得正鼾。吴薇在安保老头的指引下,推开了段新平的办公室门。
只是,下一秒她便泪湿了眼眶。
屋里的段新平正坐在轮椅上,一手拿着半截方便面,一手握着鼠标,就着大半杯茶水,边吃饭边鼓捣图表。
吴薇气得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一个字也没说便扭身跑了。
下午,她便去吴妈妈家取出所有寄存在那儿的黄金首饰,在吴妈妈的陪同下找了两家金器店,全部回收。
并于第二天清晨时分,怀揣兑回来的20余万,再次来到了段新平家。
这一次,吴薇直接将段新平堵在家里,说如果再不答应她复婚,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女儿。
段新平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清泉,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他心下还是有欣喜和宽慰缠绕丛生的——吴薇的成长过程虽有点慢,也有点艰难,不过他终于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弘一法师说:人生哪有什么两全之策,短短百年,不过是教人取舍罢了。愿红尘你我早日学会怎样取舍,且行且看且珍惜,少走弯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