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到了Sir最喜欢的节日了:
儿童节。
一年之中,也仿佛只有这一天,我们才可以放下成年人的伪装。
尽情地释放自己。
那么这个“六一”,我们该聊些什么呢?
没错。
前些天Sir答应你们写院线新片。
这第一篇。
自然要聊一下今年院线最高分(豆瓣8.1)的国产新片。
希望这会是一份礼物。
用来送给,你们这些长不大的“老小孩们”;
朱同在三年级丢失了超能力
01
朱同呀,从小学渣到梦想家
先问大家第一个问题:童年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很蠢。
但答案。
却往往千差万别。
前段时间最火的“中式梦核”告诉我们:
童年是几块钱的奶茶,几毛钱的辣条。
还有杨红樱、乌龙院、冒险小虎队、阿衰,从床底下扫出来的弹珠画片和从来没养大过的拓麻歌子。
快乐、新奇、无忧无虑。
且容易满足。
可是,真的如此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当我们许多年后再回忆童年,只会记住那些充满了糖果味的瞬间呢?
于是Sir一看到《朱同》。
塑胶跑道,红旗飘扬,毫无审美的丑校服。
随着冰冷机械的男性电子音喊出“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脑海打开大闸门。
记忆如洪水涌来,读档重温。
或许啊。
所谓童年并不是缤纷多彩的乐园。
而是我们单靠着天性。
就试图在这个叫做“人生”的舞台上横冲直撞。
并不断碰壁。
是的,与当年的我们一样。
小学三年级的朱同,是学校几千学生里一个渺小的存在。
但他同时又很“特别”。
什么意思呢?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
老师们最关心两种学生。
一种是攥着升学率的优等生。
另一种是不让人省心的差生。
显然朱同是后者。
你迟到了!
如果你没书的话
就不用回来了!
上学爱迟到,上课不带书,课间操也不好好做。
别人在乖乖做伸展运动的时候。
他非要做高难度姿势,从胯下看颠倒的世界,乐此不疲。
搞怪,淘气。
朱同身上,其实融合了无数个小男孩的缩影。
如果说《淘气包马小跳》的马小跳有真人版,那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呢?
书里的马小跳虽然不是好学生,却不至于被分数和纪律所淹没。
而朱同面对的现实是:
他刚刚转来这所小学试读,还在各项指标的考察期内。
呈上去的结果呢?
数学测验,36分。
让小卖部老板帮忙伪造家长签字。
没成功?
那算了,假装卷子被偷了。
让他重新做一份儿,再让家长批注回复吧:
朱同还是不愿意。
咋办呢?
他幻想外星人把老师抓走,这样自己就不用交差了;
渴望厕所出现吃纸的大便妖怪,正好能牺牲卷子,为民除害。
打了铃,撞上校领导也不老实。
嘴里念叨着隐身咒: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让老师最生气的,还是朱同隔三岔五损坏公物。
什么把学校麦克风拆坏啦,不小心把窗户烧啦,在黑板报上乱涂鸦啦。
最好笑的是。
他看校长照片上的嘴唇褪色了,用红笔把所有教职工照片都涂了一遍。
害,现在想想,类似的事情谁没干过呢?
调皮捣蛋?
其实,是一种本能的逃避。
那时候,我们还不了解这人世间的规则,还不知道虚与委蛇。
当我们碰了壁。
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靠幻想来解救现实。
就像在我们的世界里。
哆啦A梦不是那个会教育康夫做好事的机器猫,而是随手就可以掏出新奇玩具,补救我们闯下的祸的蓝胖子。
在现实的缝隙里。
我们总期望着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来搭救自己。
可真能解救吗?
并不能。
于是你看,和老师打斗的那个外星人,终究败下阵来。
而所谓的隐身术。
也在师长们的目光下,毫无用处。
对Sir来说。
这也是《朱同》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地方。
虽然整部影片看起来很无聊,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情节,只是像一篇日记一样,平淡而诚实地记录了朱同的一天。
但它对孩童的心理刻画至少是生动的。
以至于在电影院里。
当Sir看着朱同幻想出一个个妖怪神仙来帮他逃脱惩罚。
看到那个同样在家长和老师的面前手足无措,只好做一个小小的白日梦,希望包裹自己,容纳自己,隔绝一切批评和指责的小孩。
无数次联想到了自己。
联想到那个以为长大后就会有更多的自由,但最终为了生活,让渡出更多自由的自己。
02
谁拿走了我们的超能力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我们是怎么失去童年的?
又是个蠢问题。
Sir知道最标准的答案是,当一个孩子走上人生这条大道,自然而然地会丧失掉与社会不相容的稚气,而变得懂事起来。
但,这“懂事”又是怎么发生的?
《看上去很美》里。
王朔将这个时间节点放在了幼儿园。
那是集体的规训。
学校的老师们通过奖励(小红花)与惩罚(罚站)让不听话的方枪枪学习了规则。
失去了自己。
《朱同》也是类似。
只不过,它把这一切的变化,设置在了三年级:这既是学生起跑的哨声,也是孩童时代的尾声。
在这一年。
学生和孩童这两种身份在朱同体内激烈交锋。
电影中有个细节。
朱同的作文在语文课上拿了零蛋,被老师点名和作文好的贺娜配对,两人一对一帮扶。
贺娜是怎么教他写作文的呢?
多看名著。
看安徒生和马克吐温,甚至不行就直接照抄优秀作文,改几个字就行。
但朱同的作文是怎么写的呢?
这篇自命题作文叫做《美丽的_____》,有的孩子写美丽的祖国,有的孩子写美丽的公园。
只有朱同。
他写的是《美丽的小花》。
但这个小花可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个小花。
而是朱同喜欢班长刘诗瑶,他把长满杂草的体育场看作丛林,把刘诗瑶看作开在其间的美丽小花。
原文是:“那天在体育场除草,一朵小花很美丽。”
可想而知。
这句没头没尾的叙述,只得到了语文老师用红笔批注的一个大大的“?”。
零分,就是这么来的。
但朱同不理解,他觉得自己好歹写出了真情实感,这不比那些抄袭的强吗?
可大人们不管这些。
他们只会觉得你没有按照老师教的来,写作文缺乏好词和佳句,那就不行。
(而且你猜朱同要是写出自己的心声会不会被判早恋)
所以啊,电影表面上是在说朱同的烦恼。
实际上呢?
讲的是当下广泛存在的,评价标准的错位。
大人们是什么评价标准?
遵守规则。
就像《看上去很美》里的于倩倩。
会自己穿衣服,会准时拉屎,回饭前洗手,不剩米饭,准时睡觉。
每天都可以得到小红花。
而孩子的评价标准呢?
更本能。
他们看一件事是好是坏不是按照它世俗的标准,而是看出发点是什么。
于是电影里。
朱同始终不懂为什么老师要他写检查,甚至要到请家长的地步。
他觉得。
拆掉麦克风电路,是觉得自己能帮忙修好;
让别人伪造家长签字,是不想身体不好的长辈伤心;
这样的行为,怎么就被讨厌了?
-把你最近犯的错事
都一五一十地写清楚了
-我就是听那话筒老是滋儿滋儿的
我拿改锥没拆下来
我拿手给拆下来了
我也没想到啊
那线路比我想的要复杂
大人以为的错误不是小孩以为的错误。
大人实施的教育也不是小孩能get的教育。
就像虽然写完了检查,但朱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检查一样。
老师让他写,他就写喽,本质上还是在完成一份作业。
有意思的是。
影片为了表达这样的标准错位,还设立了一个英语老师的角色。
有这么一个桥段:
金世佳演的英语老师,发现朱同没带课本。
他明知朱同的英语水平低,却还是坚持用长难句说教。
逼得同桌一句句给他翻译。
-Where is the English book?
-老师问你英语书呢
-Stand up please
-起立
直到最后这句同桌也听不懂。
老师才“屈尊降贵”地说了一句中文,让朱同赶紧把书找回来。
这里看似是一个笑点。
但其实呢?
较真儿一点讲,你会发现师生二人的沟通完全是无用功。
老师说的学生听不懂,学生的不解也浪费了老师的时间。
老师不知道朱同听不懂吗?
知道。
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那一套。
所以,没有理解朱同的老师吗?
也有。
一个是手工课的宋老师,一个是体育课的窦老师:
恰恰对应了朱同两个最大的优点,富裕的想象力和极强的行动力。
但悲伤就悲伤在。
这两科,都不是学校和家长眼里“重要”的科目。
这两种能力,也是从孩子转变到学生,最先被忽视甚至阉割的能力。
于是我们看到。
上了三年级的朱同,他逐渐明白了“好”与“坏”的区别,必须面对取舍。
他也想获得小红花,成为好孩子。
但学校只有一种评价标准。
想要成为“好”,就必须割舍掉自己的“坏”。
哪怕这样的“坏”,是你非常宝贵的东西。
于是。
最终朱同选择抛弃了自己的超能力,从而接受成人世界的新规则:
他努力成为别人眼里的许多身份,就是不成为自己。
得到了的同时,其实已经是在失去。
03
亲爱的朱同,再见
好,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我们失去的童年,到底是什么?
没错。
这个问题依然很蠢。
比如童真。
比如自由。
这样的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怎么回答都有道理。
可Sir觉得:
我们失去的,或许是另一个自己。
怎么说?
看过《朱同》之后,Sir的脑海中快速滑过其他几部电影。
《少年斯派维的奇异旅行》。
斯派维生活在一个“怪胎之家”,妈妈是昆虫学家,爸爸是牛仔。
姐姐眼中,想要造出永动机的斯派维,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小孩。
《树上有个好地方》。
小主人公的名字叫作“巴王超过”,因为他的父母想要他超过所有人。
但成绩不好的巴王超过从来没有超过任何人。
他只喜欢靠在树上,玩玩具,听蝉鸣,鸟屎落进眼睛里也没关系。
你看。
其实不只是朱同。
星球上的怪孩子,到处都是。
但偏偏呢,大人就是喜欢给孩子们分出个“三六九等”,用一套人人自危的红线,用老师口中的“组织和纪律”,在孩子身上勒出一道道分水岭。
这样做的结果。
就是让“怪孩子”,不得不变成“乖孩子”。
否则。
你就永远活在鄙视链的底端。
举例来说。
除了朱同之外,电影里给Sir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两个男孩。
一个是张秋。
他和朱同一样,处于教育鄙视链的底端。
写检查熟练到摸索出“五步式”方法论。
请家长熟练到还没等他爸进门,就自发找了两本书垫在肚子上,时刻迎接来自父亲的关爱。
张秋曾经对单亲的朱同表达羡慕:
“你不知道你爸在哪?那你也太幸福了吧!”
“我爸要是能被老虎吃了,我能多活两百年!”
而朱同呢?
张秋教他写完了检查,他的第一反应是:
“这人真不错,希望你爸早日被老虎吃了。”
好笑到有些讽刺。
父母离异的朱同,父亲暴躁的张秋。
孩子天生有捕捉爱的能力。
两个被集体抛弃的边缘小孩在父爱缺乏这方面,达成了奇妙的共情。
孩子和孩子达成了天然的同盟,统一战线。
这是其一。
其二呢?
另一个孩子。
校门口的“二道杠”,中队长徐建立。
朱同没戴红领巾,死活不让他进学校,非要卡那几秒钟,最后让朱同落得一个迟到的处分。
面对朱同的求情,徐建立不为所动。
但他接下来呢?
另一位老师也是卡点进学校,徐建立却毕恭毕敬,行了个姿势标准的少先队礼。
包括之后受主任委派来监督朱同,两人在校外的野草丛中“大战”。
朱同把他打倒了。
但徐建立硬是不让朱同拉自己起来,还对朱同流露出嫌弃的神情。
甚至叫了自己校外的混混“大哥”,来教训朱同。
什么意思呢?
因为无论是朱同也好,张秋也好,甚至是徐建立也好。
他们一开始都是一样,都是从贪玩淘气的小孩,逐渐成长到现在的样子。
换句话说。
他们都曾经是“朱同们”。
但现在呢?
如果说朱同失去了超能力,这件事最让人伤心的不是朱同变了之外。
而是越来越多的朱同,开始按照同样的心路历程转变。
那份孩子与孩子之间天然的同忾没了。
对体制和规则的质疑,没了。
取而代之的。
是更加熟练的对集体的遵从,对上级的奉承。
甚至乎没了那份原始的共情,转而在规则的教化下自发筛选够格的同类。
以往的朱同。
如果你还记得他喜欢在做操时“练功”。
他不是故意要与众不同,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要一模一样。
而现在。
越来越多的人,只喜欢一模一样,只习惯一模一样。
个性、爱好、理想。
都可以被拿出来挑拣,都可以被选择性地放弃,都只是为了削足适履,融入主流定义的“正常”与“优秀”。
于是朱同的结局。
Sir只能说是一种必然。
毕竟谁又不曾是朱同呢?
那道看不见的鄙视链越来越粗,越来越茁壮成长。
至于喂养它的那些人呢?
他们或许也想过如何暴力拆解,如何在单一价值观下逆行。
但到最后,可能是累了可能是麻木了。
还是放弃了一切抗争,选择依附其上,从朱同,从张秋,变成一个姗姗来迟的徐建立。
所以你看。
朱同也是注定会长大的,幻想是注定会破灭的,不是在这个三年级,也会在下个三年级,下下个三年级。
毕竟谁都没有超能力。
但问题是。
最后那个遵守了规则,融入了集体表演,并满脸堆笑的朱同真的是开心的吗?
这个问题,我们不妨问问自己。
长大了的你。
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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