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竹内亮,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
《长江天地大纪行》《华为的100张面孔》《走近大凉山》……他的作品总是在讲述中国故事。
十年前,还在日本工作的竹内亮和团队一起来到中国,拍摄一部关于长江的纪录片。
他们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到达沿江的村庄、城市,记录着那里的风土人情,慢慢被关于长江的人和事感动。
那段关于长江的旅程在竹内亮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他决定重走长江之路,看看这十年,长江发生了哪些变化。
01
江边访友
十年的时间,没有长到改天换地,却也足以让一个人的生活变个模样。
《长江天地大纪行》播出时,茨姆可能是最引人注意的主人公之一。
每天,她穿着藏族传统服饰,抱着小羊羔,坐在纳帕海边台阶上,问游客:
“抱着绵羊照相吗?”
由于性格内向,和她合照的游客寥寥无几。
在摄制组的镜头前,从没离开过香格里拉的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远道而来的人。
他们说的飞机、高楼,她都难以想象。
拍摄结束后,竹内亮一行人带着茨姆一家去上海游玩。
茨姆第一次看到香格里拉外面的世界,繁华美丽的外滩、黄浦江宽阔的江面都让她惊叹不已。
回去后,她给摄制组写了一封信,说她的梦想是“开一家客栈”。
十年过去了,她的梦想实现了吗?
重回香格里拉,路边的女孩指着一栋三层小楼,那就是茨姆的家。
十年后,那个抱着小羊羔的害羞小姑娘早已嫁作人妇,成为了独当一面的民宿主人。民宿的装修都是她一手设计,精美的房间,是观众看了都想入住的程度。
曾经,茨姆一人经营着与绵羊合影的项目,如今,这里有了骑马、穿藏族服饰等新的体验,经营也变得有组织。
十年前,茨姆的叔叔强烈反对竹内亮带茨姆一家去上海旅游,这次到访,叔叔笑了:
“别说是上海,现在去国外我也欢迎!”
十七岁的茨姆奉父母之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几年后,二十多岁的茨姆妹妹还没结婚,母亲也只是笑着随她去。
这一切,都见证着十年来藏区的进步发展。
摄像杨林感叹:
“茨姆的世界和咱们的世界,差距越来越小了”
继续沿着长江行走,一行人来到了云南丽江的“长江第一湾”。
竹内亮想要找到当年的男孩小寸。
黑黑瘦瘦的他喜欢探险,每天穿梭在山林间,带竹内亮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拍摄,也跟在他们身边,对航拍使用的滑翔伞充满好奇。
再见时,小寸已经和竹内亮一样高,面对故人的突然到访,他显得惊喜又害羞。
他去过喀麦隆,当中餐厅厨师,希望实现小时候当厨师的梦想,可造化弄人,梦想还没实现就回国了。
如今的他在别人的餐馆打工,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让小时候的小寸梦想成真。
竹内亮也记得江边中学那个想当兵的女孩芹会。
再次来到江边中学旧址,这里只剩废墟。因为水电站建设、水位上涨,学校搬去了别处,只有地上的书包、课本,证明它存在过。
再次找到芹会家时,她已经外出打工两三年,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孩子。
她没读大学,当兵的梦想也不了了之。
《再会长江》看似是一部关于自然的纪录片,却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或许这是因为,人和长江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
生活在江边的人们世代接受着长江的馈赠,他们的生活也因此与长江紧密相连。
长江沿岸一个个独特的小人物成为了竹内亮故事里的主角,再会长江,也是再会朋友。
当年青涩的他们已经长大,有人坚持不懈实现了曾经的梦想;有人暂时向生活低头,却从未放弃希望。
这些再平凡不过的人就像正在观看纪录片的我们,在独属于自己的人生里浮浮沉沉。
关于时间、人生和未来的一切,被以一种温柔舒缓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这一切不禁让人思考,下一个十年后的你我,又将身处何方?
02
自然环境的变化
奔腾的长江是无数涓涓细流汇聚而成,它的上游,是绵延的冰川。
冰川融化的时候,丰沛的水源顺着地势,一路向低处流淌,汇聚在一起,最终形成奔腾不息的长江。
竹内亮一行人来到位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镇,寻找长江的“第一滴水”
这里有着冰雪融水汇聚而成的沱沱河。它是长江最末端的毛细血管之一,从海拔五千五百米的高原开始,为中华大地输送生命的血液。
以十年为跨度,唐古拉山镇生态保护的成效格外显著。
生态保护的观念尚未普及的时候,满地的垃圾覆盖了小镇原本绿色的草地;
这次竹内亮到达时,一群从上海、南京、武汉等长江流域城市来到这里的年轻志愿者正在这里捡垃圾。
他们有的刚刚离职,到这里逃离工作,放松自己;有人借着当志愿者的机会,重新思考人生的方向。
伴随着唐古拉山镇的发展,小镇的游客越来越多,垃圾不断增加,志愿者们捡到的塑料瓶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他们也会记录捡到塑料瓶的品牌,准备把数据反馈给品牌方,让他们把食品包装做得更环保。
他们知道,靠他们几个人的力量,垃圾根本捡不完,可他们却从未停下环保的脚步。
“垃圾不落地,青藏更美丽。”
深入藏区,竹内亮遇见了一位新朋友,藏民旦真。
旦真生活的地方,曾经是一个几百人的大村庄。几年前,在政府的支持下,全村人都搬去了城镇,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搬?”
“我们有牛羊。”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有没有想过要买大的房子?”
“没有。就忘不了这个地方,这里的牛羊……这边空气好,山清水秀,我舍不得离开这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就想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生命的终点。”
竹内亮抛出的问题,旦真总是能干脆地回答。
这位在青藏高原生活了一辈子的藏民,内心就像阳光下的雪山一样纯净。
来到海拔5050米的青海玉珠峰大本营,冰川近在眼前。
一条小溪从冰川流下,所经过之处皆是荒芜的高原冻土,清澈的水流不带一丝杂质。
它会汇入沱沱河的支流,最后汇入长江。
“很明显这里原来有冰川。”
竹内亮指向脚下的碎石滩。
几十年间,地球的气候在慢慢变暖,这里的冰川越来越少了。
十年前未完成拍摄长江第一滴水的心愿,这次终于得以实现。
雪山上,一排排冰凌反射着蔚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一滴水从冰凌的尖端滴下——
就是从这里开始,冰川融水流淌千里,不断汇聚路上的河流,从青藏高原上的涓涓细流,变成长江入海口奔涌的江水。
“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劝学》里的比喻在此刻被具象化。
从一滴滴冰川融水到绵延千里的长河,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没有人不为之惊叹。
03
回不去的故土
从10年代到20年代,中国的发展进步肉眼可见。生态环境保护更加到位,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幸福。
在竹内亮的拍摄中,他遇到了一些特别的朋友。
尽管生活水平在提高,他们还是希望回到过去。
金沙江上有一家 “金沙江水上餐厅”。
这是一条船,餐厅就开在船上。船身的装饰已经很陈旧了,屋内亦是如此。
餐厅不大,只有夫妻二人经营。
老板一边准备饭菜,一边和竹内亮一行闲聊。
自从餐厅位置因为水电站建设搬迁后,餐厅的生意就冷清了不少。以前生意好的时候,周末不提前预定都吃不到这家;现在的位置游客稀少,餐厅的顾客更是寥寥无几。
“为什么还在做呢?”
竹内亮问老板。
“不做吃什么呢?我们的土地全部被人家承包了……这船不可能不要嘛。”
谈笑间,竹内亮翻出十年前在这附近拍摄的《长江天地大纪行》,背景左下角正是还在原址的水上餐厅。老板娘也想起了竹内亮一行在码头用滑翔伞航拍长江的情景。
空间和时间、历史和现实有一瞬间的交错。
因为金沙江的水电站建设,他们不得不离开老房子,看着辛苦经营的水上餐厅一天天衰落,和曾经的生活道别。
“房子肯定比原来要好,每家每户差不多都是小栋的砖房,就像别墅一样;但按个人来说,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老板回忆着建设的时候。
“挖我们的房子的时候,我们看着看着都不忍心看了,毕竟我们从一出生就在这个地方。但是从大方向来看,这是没办法的一个变化,从整个村来看,还是好的。”
说话的时候,老板大叔淡淡地笑着,眼神却飘向远方。
他眼里的,是此时此刻夕阳下微波粼粼的江水,还是十年前人来人往的码头。
同样因为金沙江水电建设搬迁的还有以进嘎村。
水电站建成后,金沙江的水位上涨了近30米,曾经的农田沉入水底。
在竹内亮的印象中,以进嘎村是他当年拍摄时最贫困的地方,没有资源,交通也特别不方便。
搬迁后,村民们被统一安置在新的村子,所有人都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小楼房,水泥路通到家家户户门口。
曾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贫瘠土地上种植玉米的农民们,如今变成了葡萄园里的工人。
葡萄加工厂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看竹内亮十年前拍摄的视频,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是从前的哪里,那是谁家的房子,还有出现在镜头里的亲人十年前的模样。
她们一起回忆着那个沉入水底的家园。
“怀念”“舍不得”“难受”……她们文化水平不高,无法用复杂的语言表达心情,但脱口而出的几个词语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我们有时候会掉眼泪的。”阿姨们说。
“如果现在没有被淹没,如果现在可以回原来的老家的话,想回去吗?还是留在这里?”
竹内亮问。
“想回去。”阿姨不假思索地回答。
村民们的收入在增加,生活在改善,不用像以前一样起早贪黑地劳作,种植廉价的农作物,可以每个月领取不菲的薪水。
然而,有太多东西无法用金钱衡量,感情是,回忆是,故园是;
金沙江水上餐厅和曾经的以进嘎村也是。
餐厅老板会怀念曾经生意火爆、忙忙碌碌的日子,以进嘎村的村民也会想念从前闲适的田园时光。
新的生活方式的出现意味着传统生活方式的失去,一切事物都在始终不停地变化着。
从整体上看,水电站建设无疑是有益民生的举措;当大型工程的重量落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上,却会给人们留下隐隐的伤痛。
《再会长江》让水电站建设关注点落在个体的水电移民身上,他们的心声便被呈现了出来。
纪录片最后一集,茨姆和母亲来到竹内亮居住的江苏游玩。
从茨姆生活的长江上游,到竹内亮生活的长江下游,穿越数千公里,故人在长江的另一端再次相见。
竹内亮站在长江入海口,面向大海,规划起了他的下一个十年之约。
两次旅途历历在目,那些人,那些事,都被他深深地记在心里。
下一个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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