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象级恐怖片,电影《破墓》在韩国本土取得的大众性成功确实很令人咋舌。截至目前,该片在韩国已累积将近1200万人次的观影,甚至在上映两个月后,再度重袭票房日冠,大有剑指2024年韩国票房年冠宝座的势头。
横向对比之下,韩国去年那部热门恐怖片《眠》的观影人次约为150万,曾被业界称为近十年来票房最高的韩国民俗恐怖片《哭声》的观影人次约为680万。由此可见,电影《破墓》的票房成绩究竟有多夸张。
要知道,达到千万人次的韩国恐怖片,除《破墓》外距今仅有两部:延尚昊《釜山行》和奉俊昊《汉江怪物》。但后两者的类型重心,更多着眼于科幻层面,唯有《破墓》则是全然立足于恐怖类型,显得更为纯粹、专注。
电影《破墓》角色海报
而对《破墓》导演张在现来说,这部恐怖新作的爆红,绝非偶然光临的幸运。他的前作《黑司祭们》和《娑婆诃》就曾分别跻身2015、2019年韩国本土票房前十的行列,可以说从未失过手。这位在恐怖、悬疑、惊悚类型上不断耕耘的导演缘何能一再拍出爆款,不妨在《破墓》中找找答案。
2015《黑祭司们》
2019《娑婆诃》
跟前作一样,影片《破墓》同样由张在现自编自导,崔岷植、金高银、柳海真、李到晛领衔主演,讲述破墓四人组协助一个饱受“诅咒”困扰的美国韩裔家庭进行破墓仪式的恐怖故事。所谓“破墓”,是指将传统的棺木土葬者从原有的墓地迁出,过程中涉及到修正墓地的风水问题和家族的气运。
金高银饰演的李花林,是一位天赋异禀、经验丰富的年轻的巫师。受到委托的花林,携同李到晛饰演的助手奉吉前往美国。委托方是略显神秘的朴姓韩裔富人,他的孩子正遭受某种精神上的困扰,自出生起便频繁啼哭。医学上诊断不出问题的根源,不得已只能求助于迷信之术。
通常,李花林只需程序化地进行“驱魔”仪式即可。但这次的情况却没有那么简单,她推断孩子的遭遇正在这个家族的男性中遗传。最终,她的推断得以印证。据委托人说,从祖父到父亲,从自杀身亡的长兄到他本人,再到自己孩子,都饱受着这样的困扰: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听到惨叫,伴随着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李花林分析得出,是委托人家族的祖坟出了问题,必须回到韩国前去一探究竟。而在此之前,他们不得不求助于两位老朋友,一位是崔岷植饰演的风水师金尚德,另一位是柳海真饰演的葬仪师高荣根。
委托人家族的祖坟,位于江原道北部一处蜿蜒盘旋、人迹罕至的深山处。这片墓址的视野豁然开阔,北部山脉的风光更是一览无余,堪称屈指可数的风水宝地。但这块墓地却布置得潦草简陋,甚至墓碑上都没有入葬者的名字,与委托人的富裕家世形成鲜明反差。
委托人的解释是,祖父乃为韩国立下大功之人,入葬的时代盗墓猖獗,所以选择低调简朴下葬。而这块宝地则是由一位僧人挑选,该僧人有个奇怪的法号“奇顺爱”。
摸清墓地情况后,风水师金尚德反应消极。他认为这是一块与“风水绝佳”的表象相悖的恶土,狐狸的频繁出没便是与墓地相克的征兆。墓碑背后的数字(墓地经纬度)也显示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图,轻易破墓只怕招来厄运。最终,李花林提议用“代煞术”,即动土迁坟的同时跳大神,用替代品转移可能带给活人的厄运。
在李花林的极力劝说和委托人高额酬金的诱惑下,金尚德同意了破墓。动迁仪式就在让人不安的情况下开展起来。按照原定计划,下一步是依委托人的要求,将祖父的棺材直接送到殡仪馆火葬。但天降大雨,火化流程中断,破墓四人组最担心的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抗日神剧:拔掉钉子
影片《破墓》是一部“谜底事先张扬”的电影。在那张官方主推的海报中,破墓四人组各据一角望向墓坑,同时也是打破第四面墙,望向海报外的观众。这样的视角,似乎是在邀请观众们注意,四人组头顶上那片留白的天空,恰巧就是朝鲜半岛在地图上的轮廓。
显而易见,这是一部关于这片土地曾经完整的、处于某个过去时态的电影。而导演的选择是朝鲜日据时期。
海报上的留白对应朝鲜半岛的轮廓
所谓日据时期,是指1910到1945年间,日本对朝鲜进行殖民统治的动荡时期。这段充满苦难屈辱的殖民史,在潜移默化中对朝鲜半岛有着深远影响。此后,在韩国艺术史上也曾反复被提起,甚至成为韩国影视行业的重要创作源泉。
纵观影片《破墓》中金尚德、李花林、奉吉、韩荣根等这些名字,其实都是爆发于日据时期的韩国独立运动中真实存在过的一些重要人物。此外,摄像机故意拍到的那些车牌号码的镜头,0815、0301、1945,所对应的也恰巧是韩国的光复节、三一运动纪念日和朝鲜半岛脱离日本殖民的年份。
影片中,诸如此类隐射日据时期重要人物、时间、地点的细节比比皆是。可见,这其实是一部以恐怖片叙事方式、重述日据时期抗日记忆的主旋律电影。在清楚创作动机后,影片高潮部分“拔掉钉子”(解除诅咒的关键)的喻指便已不言自明。有不少观众戏称本片为“抗日神剧”,不可谓不生动。
此外,导演在致敬日据时期进步者们的同时,也对那些充当卖国贼的既得利者同胞进行了清算。影片中,那个移居美国的神秘韩裔家族的命运,就是导演无形的声讨。在现实的历史中,日据时期确有不少既得利者在朝鲜半岛解放后,纷纷带着大量资产移民海外。这样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在以往的韩国影视剧中并不经常被提及,倒是两年前的那部《弹子球游戏》对此有所关注。
稀释与糅合:拥抱商业
在过往的电影商业史中,恐怖片始终都是一个略显矛盾的尴尬存在。虽然它是最大众化的电影类型之一,每年的恐怖片产量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但与此同时,恐怖片又是最难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类型。
相比之下,喜剧片、西部片、动作片、科幻片等,都曾有过风头力压其他类型的统治时期。唯独恐怖片,似乎从未有过压倒性的鼎盛时期:环球怪物时代的辉煌战绩,是寄生于科幻类型的基底;80年代的狂热风潮,则是以粗制滥造和过度视觉剥削的方式主动自我边缘化。
稀释,是李在现迄今为止三部长片的重要特色。“稀释”是指对恐怖题材那些约定俗成的特征的稀释。比如《娑婆诃》是关于恶魔降世的宗教预言,而《黑祭司们》和《破墓》的骨架则是恐怖类型中以题材分类的“驱魔”片。但这些电影带给我们的观感,却与西方同类型电影的观感大相径庭。
导演并没有按部就班,而是非常巧妙地让恐怖片移花接木到其他更为商业化的电影类型上。所以在《破墓》和《黑司祭们》中,总是有严谨的细节铺陈、暗示和反转,以加强整部电影在悬疑推理上高于惊吓的趣味;而《娑婆诃》与其说是恐怖片,不如说是一部奇幻大片。这也就不奇怪,为何三部电影能接连取得恐怖片少有的成功。
除类型上的稀释,恐怖元素的糅合在《破墓》中也是重要的看点。尽管由于宗教民俗题材无可避免的相似性,本片总是被观众们频繁拿来跟罗泓轸导演的《哭声》作比较。但在我看来,两者之间最接近的其实是恐怖元素的糅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东亚灵异题材恐怖片的元素糅合。
通常的恐怖片,往往都只需要一个设定、一个世界观,就能走到底。所以,在那些幽灵出没的鬼片里,我们不会设想有外星人的出现;在那些僵尸片里,我们也不会设想有鬼魂的存在……但《哭声》中的灵异元素是多元而开放的,囊括感染的僵尸、拥有不死肉身的恶魔,以及只能影响而无法真正伤害人类的幽灵。于是,我们才会在观影的过程中始终受到迷惑和牵制,直至最终讶然。
罗泓轸《哭声》
影片《破墓》也重现了这种不同文化语境下灵异恐怖元素的糅合。破墓四人组始终都跟观众一样,处于受限视角和惯性思维当中。所以,当他们进行仪式时,只能看到并且笃信本国文化中对“邪恶”的联想,而对来自日本的“邪恶”处于失明状态。直到他们见证到日本的邪恶力量:志怪故事中人头蛇身的妖怪濡女,能直接伤害人类的长犄角的日本鬼。
继续前进,民俗恐怖片
民俗元素,作为恐怖片越来越常见的情节设置,的确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但近年来,东亚及东南亚地区的民俗恐怖片却非常值得一聊。
韩国《哭声》、台湾《咒》、内地《中邪》、泰国《灵媒》,乃至以乔可·安华为代表的撑起印尼电影产业的一系列民俗恐怖片……我们前所未有地在恐怖片领域慢慢注意并尝试理解“民俗”,商业片创作者也在前所未有地发掘和运用各种民俗元素。
台湾《咒》
内地《中邪》
泰国《灵媒》
李花林跳大神、金尚德看风水、奉吉在身上抄满密密麻麻的经文以求辟邪……《破墓》中的民俗元素无处不在。尽管并非什么新的民俗元素,但都难能可贵参与到叙事本身,并赋予这个映射沉重历史的故事更多可读性。
然而,相较于西方在宗教禁欲主义下诞生的女巫文化、吸血鬼文化,当下东亚及东南亚民俗恐怖片最大的困境,似乎还是在于欠缺能够成为完整体系又有高流行度的书写。所以即便电影《破墓》中的民俗元素已经被很好地运用,仍然还是摆脱不了一种东拼西凑的观感。
在罗泓轸导演的《哭声》已经把民俗恐怖片的花活玩到极致的情况下,电影《破墓》难免显得过于商业爆米花。但无论是对民族情怀的精准召唤,还是对类型片的高效改造,或是对恐怖流行风向的把握,都清楚地交代了《破墓》为什么会叫好又叫座。
作者| 多尼达克;原创|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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