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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伊姐(周桂伊)
前段时间我们做了一场比较特别的首映礼,《雪豹》的北京首映礼。
这是一位逝者的作品,确切说,这位逝者,在电影圈,靠自己的业务能力和人格魅力,赢得了普遍的尊重。
他独创了一种带藏区DNA的影像叙事和表达方式;也以一己之力,扶持了我们目前能在院线看到的大部分藏地电影。
这是一个卓越的人,用电影这个方式为世界做了布施。
今天的文章不仅讲述《雪豹》这部电影,也想,在清明即将来临之际,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眼中的万玛才旦。
他入行很晚。
2004年,35岁的他从北京回到雪域高原,拍摄人生的第一部长片《静静的嘛呢石》。
他说——
“经常有人用文字或影像,赋予藏地神秘、蛮荒、与世隔绝或世外桃源的特质。
这些人常常标榜自己展示的是真实的,但这种真实使人们更加看不清我故乡的面貌。”
一千个人眼里当然有一千个藏地定义,但作为导演的万玛才旦,在影像世界,建立了自己独树一帜的坐标和维度。
《静静的嘛呢石》剧照
◆首先,他用影像,写下了一些属于藏地的挽歌。
在万玛才旦幼年时,贵德每个村子都有防雹师。每逢冰雹来临,这些法师会对一幅雹神画像念经加持,以驱逐可能打坏庄稼的冰雹。“现在看不到了”,人工防雹技术和收割技术的普及,使得防雹师变得不合时宜,乃至消失不见。
最早入行,他就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末代防雹师》,用影像哀悼这个消失的职业。
与防雹师一样,传统藏戏也在逐步走向式微。万玛才旦走访了许多藏戏班子,发现许多藏戏演员迫于生活压力,外出打工。
他导演的电影《寻找智美更登》,就是以此为背景。在电影里,人们想拍传统藏戏剧目《智美更登》的故事,他们深入藏区寻找男女主角。
当人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孩,女孩却从头到尾没有取下头上的面纱,直到再度回归人群,她都没让人看到真面目。
《寻找智美更登》剧照
电影里,藏戏传统、藏地生活和现代青年的情感问题交织缠绕,明确地告诉大家,有些事在无可避免地走向消逝。
回想起来,万玛才旦的电影,好像都在讲一个母题——
那些消逝的传统文化,到底该交给谁来守护。
● 在《老狗》中,城里的有钱人收购或者偷窃藏獒为宠物,但藏獒是藏民的朋友和依赖,父亲为了不让藏獒沦为宠物或商品,在草原上用铁链结束它的生命。
《老狗》剧照
● 《塔洛》中的男人,为了拍身份证照剪掉了小辫子,然后在小城市洗发女编的漏洞百出的“出走”梦里,失去了一切。有了身份证的他,却失去了自我。
电影《塔洛》剧照
● 《气球》中的母亲,因为无法面对经济压力和生命本职带来的矛盾痛苦,离开羊群和家庭退到寺庙。
《气球》剧照
万玛才旦一直在拍一个东西,现代生活和藏族人民生活的某种冲突和矛盾。
他用手里的摄影机,提醒整个世界:
面对滚滚而来的时代巨轮,那些建立在流浪和寺庙、信仰和布施上的秩序,摇摇欲坠。
今天,寺庙文创在大肆兴起,年轻人“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上香”,虽然是一种戏谑,但“996”也不能改变命运,物质追求的尽头只有空虚,人们集体对自我进行哲学拷问,是一种必然。
而万玛才旦的镜头像万花筒,在一种迷失和无所适从的混沌里,也许蕴含着现代人渴望洞悉的,最古老而深刻的秘密。
◆其次,他创立了属于自己的藏地时间坐标,影像风格。
以《撞死了一只羊》为例,司机被闯入者的死亡所震慑:“在这无活物之地,这羊竟钻到轮胎底下来”。
随后,司机金巴撞死羊、超度羊、天葬羊和买羊肉等一系列行动与杀手金巴复仇、消失、放下构成对仗。
在电影里,时间在孩童往返于家庭和庙宇间奔跑,在货车司机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的生活经历,在杀手穿行于无人区漫长的驾驶中凝滞。
万玛才旦的影像世界里,一切都抛开了被现代文明规训后的时空感知。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纵观他的所有电影,在万玛的影像世界里,有一个没有边界的领域、一个巨大的回环,有一种哲人般的沉思之力。
这些专业向的东西我不说太多了,我只想强调:
这一切,和藏区人民的生命观,是完全严丝合缝的,只是用电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第三,他以一己之力,创立了藏地电影新浪潮,扶持了大量年轻的藏地导演。
2017年,松太加自编自导的电影拿到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这是万玛才旦之后,藏族导演第二次拿到这个奖项。
我们号之前推荐过这部电影——
松太加是谁?
《静静的嘛呢石》和《寻找智美更登》的美术设计,《老狗》的摄影师,是万玛才旦带出的学徒。
《阿拉姜色》剧照
2010年,拉华加通过哥哥的关系,结识了万玛才旦。“他建议我先去学文学,了解自己民族文化方面的东西。”
于是拉华加进入西北民族大学学习藏语言文学,之后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专业。
万玛才旦几乎手把手教他复制自己的人生之路。
后来,拉华加进入《塔洛》剧组,成为万玛才旦的执行导演。 他跟过六七个万马才旦的剧组,积累了丰富的的经验。
当拉华加筹备拍摄处女作,万玛才旦还将自己的班底“借给”拉华加,帮助他进行拍摄。
我们号的推荐文在这里。
最终,拉华加凭借此片,获得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导演奖。
(《旺扎的雨靴》来过“伊姐观影团”,那是我和万玛才旦老师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些年,万玛才旦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助青年导演,只要有藏地年轻电影人递剧本过去,万玛才旦都会帮忙看一看,有的还会选择做监制或制片人,为其保驾护航。
他生前的最后一条朋友圈,都是在“祝贺年轻的电影人”。
有人便将万玛才旦、松太加和拉华加等导演和他们的作品称为 “ 藏地新浪潮 ” 。
那些这个时代被记录的藏族、高原、游牧、村庄、羊群…… 某个意义,万玛才旦,是他们起初的源头和图腾。
最后要说一下新片《雪豹》,它在今天正式上映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一只雪豹跳进了藏民金巴的羊圈,咬死了九只羯羊,造成了将近一万块的损失,这对金巴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它把雪豹圈养在羊圈里,等待赔偿;但雪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是违规的。
他出家的弟弟,他那把雪豹奉为神明的爸爸,和他有着完全不同的立场。
很快,调解人员也介入了这件事,局面变得越来越错综复杂和尖锐难解。
影片中不同的角色带着不同的立场,调解人员,藏民公职人员,电视台拍摄者,被咬死羊的藏族人民,藏族人民的老父亲,小喇嘛……
它一如既往地,在问着这个问题:当藏族人民的生活和其他文化产生冲击,答案在哪里?
《雪豹》获得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奖,是中国电影时隔二十年,再夺东京国际电影节大奖的重要时刻。
2023年,万玛才旦因病在拉萨去世,终年54岁,这位孤独的牧羊少年,最终没有看到这一幕。
万玛才旦
《雪豹》最后一幕,雪豹消失在茫茫雪山,天地广阔,人和自然终于得到了和解。
但对于万玛才旦老师的人生,故事只讲了一半。
希望万玛才旦老师,得到平静。
希望更多人能看到《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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