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孔秀》中,王学东饰演的刘汉章是个浑身必须烙满时代印记的角色。他细致入微地研究安东尼奥尼的纪录片《中国》,尝试着透过镜头,一遍遍加深对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人生活状态的了解。“我察觉他们走路都是低着头走的”——这是他在《孔秀》的戏里对角色的个人化小设计。他读懂了刘汉章的自卑:因为当时高校停招的政策原因,刘汉章突然就失去原本大学生的身份被迫回到农村做农民,社会普遍形成的工先于农的意识,也无形中后置了他在家庭中的身份排序。于是就有了我们看见的那个怯懦丈夫的银幕形象:每一次去找自己在工厂上班的工人妻子孔秀,王学东饰演的刘汉章都一路低着头。
作者:天天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从非TOP本科到签约黄晓明
一个“戏精”的自我修养
广西艺术学院离影视圈深扎根的大本营北京很远,但却是王学东的母校所在地。远离北京也给他提供了充分的安静空间,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排练,不排练的时候就在图书馆看书。还养成了每天看1部电影的阅片习惯。
读本科的时候,痴迷于电影的王学东就想自己写剧本,他尝试过短片和长片的剧本创作,也迷茫过毕业后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起初他的想法是电影专业学生最“高奢”的一种选择,找家里支援些学费,出国留学,去世界顶尖的电影学院读一个电影制作专业的研究生。
现实总是在磨砺追梦人。他去报了个托福班,但是英语一直不太好的他,120分的满分,第一次只考了40多分,还差点被辅导机构的老师忽悠“报更多的课程就能保过”。放弃幻想认清现实的他转而选择了去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毕竟在国内它是业内受认可度最高的学府。所幸,之前报班考托福的钱没白交,这次他考研英语考到了68分,总成绩也如愿考进了北电。
他在三年内蹭遍了导演系、文学系、摄影系甚至管理系的课,“北京电影学院是中国最好的电影学府,我觉得在这应该更放开地学习,事实证明那三年的学习对我现在帮助其实是巨大的,让我建立了很多对于电影美学、审美的认知,最起码你看的多,你知道的多。”
从北京牛街的租住处到北京电影学院距离10公里,从长椿街到西二环再到西土城辅路,他买了一辆电动车,每天来回两趟,单趟差不多半小时。但这个“戏精”每一程都快乐极了——“那几年我觉得我像干海绵放在水里,不停地吸水”。虽然还没想好硕士毕业的去向,但他一想到能充分吸收学校的“宝藏”就傻乐。
快毕业前,身边很多同学都早早签了经纪公司,他第一次开始有点危机感。命运的齿轮却在他主演的毕业联合展映后第二次转动。那晚,他的表演被黄晓明公司易星传媒的工作人员一眼看中,黄晓明的经纪人开始找他聊签约相关的事。但由于他当时签了一场商业话剧的全国巡演,一直到半年后巡演结束,眼看着其他几位新人都被陆续签下,他终于有点按耐不住。在他看来,易星传媒是很好的公司,而且他很想有着落。
于是,i人逼着自己来了一次为了命运的主动出击。发微信询问公司的经纪人后,他迅速买好回北京的票,非常有仪式感地准备了一身好看的新衣服去找对方面聊。眼看着黄晓明公司的新一批艺人集体去拍宣传照,再一对比自己的命运还没有定下来,自己投出去的每一份演员资料都石沉大海,他心绪不宁。
好在见面没几天后,易星传媒的经纪人和他正式说了合同的事。尘埃落定的那一天,王学东非常开心地去了健身房,决定“重新做人”,如今也因为那天起的坚持“撸铁”而成功。
他还是非常“i”,第一次去敦煌见身为自己老板的黄晓明却忘记了加微信,第二次也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经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跟黄晓明说,“老板,他还没有你微信,想加你的微信”,这才加上。
说到黄晓明对他的栽培,他突然表情很严肃,还放慢了语速——“你知道吗,我的每个物料老板都发朋友圈,还经常鼓励我夸奖我。有一次公司同事把我的物料发在公司群里,老板还专门回复了一个‘真棒’。然后老板推荐我入围了金鸡奖的星辰大海(青年演员)计划,我最开始去现场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就突然有人告诉我,晓明哥天天发你,帮你宣传。我当时说哇,其实(那时候)我都还没有我们老板的微信呢”。
他提起黄晓明时有一种来自青年人的质朴与动容:“不熟的时候,你可能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大明星,当他成为你老板之后,你就发现他比明星厉害多了。我接触到的来说,我能感觉到老板真的人特别特别好。”
首次出演票房12亿商业片
小角色也有“戏精”学问
董润年导演的贺岁档电影《年会不能停!》(以下简称《年会》)成为了岁末春初打工人的一场群体狂欢,也成为了王学东迄今为止出演的影片中,唯一一个上亿且突破12亿的作品,这个努力了好些个春秋的“戏精”,终于算是第一次够格去知乎回答“被累计3000多万人在大银幕看到是一种什么体验”这个提问。
他在其中承担起了大鹏所饰演的胡建林的标准件厂男徒弟一角,从业以来第一次和大鹏、白客、庄达菲、王迅、孙艺洲、欧阳奋强等一众熟脸明星同框飙戏,虽然戏份和角色排位不重,他仍以饱满的热情对这个角色倾注了满分的投入,给他的小小角色灌注了立体鲜活的生命力。
都说江湖少不了人情世故,如果说这次的“锦”还是靠熟人牵线搭桥,那对于没有足够多作品的王学东来说,在用这缎锦量体裁衣的基础上,还得靠自己的试戏表现锦上添花。
《年会》的选角导演此前和王学东合作过,觉得他挺符合片中这个角色,于是通知王学东去试戏。他拿到的剧本片段是整部电影具有转折点意义的一场戏——胡建林的三个徒弟去其新家楼下找他,并跪下求他救救被他签字误关的标准件厂。
王学东知道这一次的机会多么难得,他觉得自己不是能靠“颜值”一眼取胜的演员,于是,他又一次在着装上使用了自己的“一键换装”技能。去试戏那天王学东穿了一身工装,还买了一些螺丝钉当小道具,提前入戏了一下拧螺丝钉的工人。
这招有点吸睛也有点“戏精”,他笑着说,这个秘诀其实是偷学来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会注意追各种采访,看到一个姜文的采访,就偷偷学了些做演员必要的功课”。
具体桥段的表演上他也做了充足的准备,“那一段戏的点不是在于一个特别喜剧的包袱,而是结合生活的蛮自然的叙事,我得让导演觉得我的表演是可调的”。最终那场戏从“想打师傅”到“扑通一声跪下哀求师傅”的转折,只拍了四条就过了。
《年会》拍摄现场,小“戏精”自然更不会放过每一次与大鹏、王迅等实力派前辈交流的机会,他“暗中观察”到了大鹏和王迅一遍遍走戏、去找最好的那份状态的敬业,还“偷学”了他们利用剧作的规定情境瞬间把自己和观众代入那个情境中,充分让观众感同身受的方法论。他一边暗自总结道“成功的演员一定有他成功的道理”,一边用这些道理努力提升自己的演技水平。
片中胡建林有三个徒弟,怎么在这三个徒弟同框时让观众记住,但同时又能尊重其他演员的存在和表演呢?处在王学东的位置来说,这其实是个考验双商的技术活。
拿到《年会》的正式剧本之后,他开始想,他和其他两个徒弟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也清楚,也不能太不一样,因为本质来说,这三个徒弟在剧作中是应该形成一个整体功能的。所以,他只能在保证统一性的前提下,让观众看到自己的一点个性。
经过反复思考后他加了自己的小设计。比如去工厂调查螺丝钉质量问题时,他没有一味跟在师傅旁边找,而是根据剧本的逻辑,加入了自己拿出手机边找边拍的细节动作,当即得到了导演董润年的肯定。
王学东深知,每个角色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尤其作为一个青年演员,现在应该想和做的是先把配角演好,“先想怎么接得住别人的戏,进一步能给别人递回去更好的化学反应。把这个事踏实做好之后,慢慢获得更多的经验,再去知道怎么演一个主角,承担更重的角色”。
王学东在《年会不能停!》中饰演胡建林的徒弟小贾(上图左一、下图右一)
“戏精”穿越到70年代活成了男主角
不同于《芭比》、《可怜的东西》将女性主义议题嵌套进高概念景观下的设定,获得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的国产电影《孔秀》,聚焦于一个时代中不为人知的底层女性的命运,兼具作家和导演身份的王超对其高山仰止,扎实地把那股努力刺破时代厚土的女性力量之苗,用影像语言还原成参天大树。
最早向《孔秀》剧组推荐王学东的,是他曾合作过的一位文艺片导演;微信推过去,王超觉得王学东似乎挺适合这个角色,就让他过去见了个面。
精心钻研“ootd”(每日穿搭)是这位青年演员不可或缺的仪式感,也的确在试镜中歪打正着地一次又一次成为他的助力法宝。去见王超导演的王学东也专门搭了身年代感十足的打扮——一身工人服装的蓝色小翻领,还背了一个和他想象中的人物形象很贴合的斜挎包。
不过在电影《孔秀》中,王学东饰演的刘汉章是个浑身必须烙满时代印记的角色。妆造始终只是进门前的第一步,形似并不能轻易等同于神似。为了精准地呈现刘汉章,敲定角色后,王学东开始细致入微地研究安东尼奥尼的纪录片《中国》,他尝试着透过镜头,一遍遍加深对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人生活状态的了解。“我感觉他们走路都是低着头走的”——这是他在《孔秀》的戏里对角色的个人化小设计。他读懂了刘汉章的自卑:因为当时高校停招的政策原因,刘汉章突然就失去原本大学生的身份被迫回到农村做农民,社会普遍形成的工先于农的意识,也无形中后置了他在家庭中的身份排序。于是就有了我们看见的那个怯懦丈夫的银幕形象:每一次去找自己在工厂上班的工人妻子孔秀,王学东饰演的刘汉章都一路低着头。
导演王超也推荐他看了一本叫做《最后的乡绅家族》的书,他回忆道,那本书“有点像回忆录,也有点报告文学的性质”,内容其实是一部自传体的家族史,和《孔秀》“一个女人的心灵史”的官方定位有着十分相近的自述文体性质。虽然在当代的语境下, 观众极易将他饰演的那个将一切软弱无能归结为“我妈让我这样”“我妈喜欢或不喜欢”的“妈宝男”,但是,回归到那个年代出生的人物本身,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反而需要“去标签化”处理。读完整本《最后的乡绅家族》后,王学东感受到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根源上理解了刘汉章成为“妈宝男”的核心原因:他是一个充分受到传统文化甚至封建礼教教化的人,一切他对于自己家庭状态的反抗的失能,皆源于他对于封建大家长礼教的发自骨子里的认可。
王学东介绍说,电影拍了两个版本,但最终王超导演用了更贴近现实的那个版本,在他看来这大概是因为,相比他接触到的常居城市的人来说,农民生活的主体就是日复一日地不停干活,没什么大的欲望。为了还原刘汉章的日常生活,作为演员的他在《孔秀》剧组勘景时就积极加入其中,提前看到了自己在村里要农作的坡地,也认真学习了如何使用锄头耕地。
值得一提的是,他将自己的银幕初吻也献给了《孔秀》,与彼时刚认识一周左右的女主角沈诗雨,这在拍摄的当时对青年演员来说也是实打实的挑战。
剧本表现出来的是,孔秀和刘汉章两个人从相遇到结婚都谈不上什么爱情,但感情基础是在烤种子的时候奠定的,“那场戏得让观众知道你爱上了她,她爱上了你”。而开机第一场就是床戏,尴尬是必然,王学东回忆起来还是有点害羞。吻戏的前面几条也放不太开,导演有点着急,开始从角色的人物情感转变上说服他,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在导演的鼓励下度过了尴尬期。
这也得益于王学东在前期为了这部戏卯足劲做的功课。他又去重温了一遍王超导演此前的《安阳婴儿》,琢磨了里面演员的表演方式,也有意无意地奠定了自己要以王超影像中那种偏纪实性的、生活化的自然感作为表演刘汉章的基调。
做到自己可达到的极致,不止是他对自己的高要求,亦是早已屏声敛息地内化为他的习惯。
小成本的文艺片男主也演过了,大制作的商业类型片小配角也演过了,对于王学东这样真心热爱表演的青年演员来说,大组或小组,文艺片和商业片,并没有特别壁垒性的差别。他唯一在乎的还是表演本身。
“小组甚至学生作业的组也参与过,在这样的组里我的参与度会更高;大组的工业化程度更高,话语权相对没那么重,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想着怎么配合别人,让别人觉得学东是个好演员。”
每一次试戏的机会都很难得,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演员进阶之路,最大的背书不是长相、不是黄晓明,只能是自己的积累和演技本身。所以,无论每次试戏前精心为角色定制的“一键换装”,抑或熟读剧本、琢磨相关的影像和文字资料,都是“为戏而精”、“精心为戏”。
这两部院线长片上映之后,对他来说最宝贵的感受是:“我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理论知识与导演的要求和审美是不匹配的,但很感谢导演们让我知道,我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努力学到的那些表演的东西有用!还有老板(黄晓明)也跟我说,他在入学的时候他的老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学表演,要先学做人,后来他又把这句话告诉了我。”
他说到这里的语气和笑容都十足可爱,不由让人想象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有一个“戏精”在出门试戏前偷偷对着家里的镜子,一边打量一边鼓励“一键换装”后的自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