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实习记者 黄东婕 记者 尹清露
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作为影视作品中的经典形象,龙在中西方文化中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也随着时间的发展从简单趋于复杂。在中国龙的框架下,龙常常作为正义与勇敢的符号出现,代表着中华民族。而在西方龙的叙事里,龙往往以凶狠残暴的邪恶面目示人,展现着渊源悠久的屠龙文化。

但是,对比更多关于龙的影视作品则会发现,龙在中西方文化中的形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龙被人格化的过程中,它不再只是充当营造恐怖气氛的巨兽,而成为了丰满立体的角色,在善恶两面之外显露出更加矛盾的面向。

龙在中国:正义精神与民族文化

龙在中国文化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神秘、威严而又正义。而在中国的影视作品中,龙常常具有某种象征意义,超越了传说和神话,成为了特定的文化符号。

中国影视作品中的龙形象具有勇往直前、不屈不挠的精神,代表着力量与权威,同时体现了中国人民的自豪和自信。例如,张丰毅在电影龙年警官》(1990)中饰演一名年轻的刑警队长傅冬,他在平淡的日常工作中同时面临罪犯越狱寻仇和妻子离婚的难题,最终抓捕罪犯,并且跟妻子破镜重圆。影片中的傅冬不顾生命危险,在一番殊死搏斗后将罪犯擒获;当他发现部下连续工作38小时却只吃四袋方便面时,他不顾被处分的风险请部下吃饭;当他看到妻子和陈总经理拥抱时,也没有大打出手,只将满腔怒气用拳头倾泻在桌子上。导演黄健中在导演笔记中谈到,《龙年警官》中的傅冬对信仰忠诚,对事业热爱,对感情坚定,正是这样的人支撑着我们的国家和民族。黄健中也在影片幕后花絮里讲过片名《龙年警官》的两重含义,一是影片剧情指涉的年份1988年,这一年正好是龙年;另一方面是用“龙”来强调中国刑警的可贵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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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警官》(1990)电影海报。图片来源:豆瓣

像《龙年警官》一样,国内电影中的龙往往是作为象征符号出现,而不是作为“龙”本身出现,它可以与中国武术和功夫相结合,成为动作片和武侠片中的重要元素。于2023年上映、由成龙主演的《龙马精神》讲述了主角老罗与宝马“赤兔”的故事。老罗是一名龙虎武师,希望把赤兔培养成片场的动作明星。影片中的“龙马精神”一方面体现为老罗和赤兔在片场跨越沟渠、吊威亚、炸炸弹时的拼搏精神,也体现在老罗下定决心放弃危险职业、不让赤兔舍命涉险时,对生命与生活的珍视。

同样,许多电影并非直接讲述龙的传说,但常常以“龙”为题,或巧妙地融入龙的元素。1989年,李连杰与周星驰合作的电影《龙在天涯》在美国旧金山展示了一番酣畅淋漓的中国功夫;在《龙在少林》(1996)中,主演释小龙在大城市的街头路见不平、并在一路艰险后寻回佛首;1998年的《龙在江湖》和1999年的《龙在边缘》则分别重演了古惑仔系列的黑帮故事。总之,在类似的动作片或武侠片中,龙承载的精神内涵与武侠精神不谋而合,共同传递着正义、勇敢和保护弱者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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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在边缘》(1999)电影海报。图片来源:豆瓣 龙在西方:邪恶巨龙与屠龙少年

在西方影视作品中,龙的形象具有与东方龙截然不同的特征。龙是巨大的、有鳞片的爬行动物,通常拥有翅膀和喷火能力,被视为威严的守护者或邪恶的象征,神秘、强大又十分神圣。例如电影《霍比特人》(2012)中的“史矛革”(或译为斯毛格)就是幻想中的巨龙,也是托尔金世界中最可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生物之一。这部电影改编自托尔金于1937年出版的同名小说,作者在书中这样描述:

“这其中有一只特别贪婪、强壮与邪恶的大虫,叫作斯毛格。有一天,他腾身飞上天际,就朝着南方来了。”

“在岩石地面靠近他的这一端升起了一团炽热的红光——那正是恶龙斯毛格所发出的光芒!一条金红色的巨龙就躺在那里熟睡着,从他的下颌和鼻孔中传出呼噜噜的声音,冒出一缕缕的黑烟。”

书中的恶龙在电影里有蜿蜒的长颈和鳄鱼般的脸,长着尖刺和长尾,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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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比特人2:史矛革之战》(2013)官方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在西方电影中,勇者经常要与龙进行战斗,由此引出以挑战、成长和英雄主义为主题的旅程。这是因为,作为西方文化中的重要符号,龙不仅拥有视觉特效上的魅力,更象征着人类对未知的探索和对超越自身力量的渴望。《中国日报》曾撰文讲述西方传统中的屠龙文化,欧洲神话中的勇士需要除掉一条恶龙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在这一过程中也能取得财宝充盈库房,在众望所归中成为土地的君王。在神话故事《圣乔治与龙》中,恶龙要求人类献祭人作为食物,英雄圣乔治便拔剑斩杀了恶龙,从而晋位英格兰的守护神。更有甚者,拥有强大力量的英雄一旦受到邪恶力量沾染,自己也会变成龙。日耳曼的神话故事《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王子法夫尼尔就因为贪恋财宝,最终受到宝石诅咒而变成了巨龙,只能守着抢来的财宝度过余生。所以,屠龙者是真正的勇士还是新的恶龙,这是西方文化中一个争议颇多的问题。

中世纪历史学博士、美国青年学者凯特琳·史蒂文森曾在《如何屠龙:中世纪英雄冒险指南》一书揭开过中世纪屠龙文化的面纱,她在“硬核读书会”的采访中表示,不论是在基督教的《圣经》中,还是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一度将龙视为邪恶的化身,这背后有一个重要原因:你无法杀死邪恶或地狱,但是你可以杀死作为象征物的龙。她提到,在中世纪的基督教艺术,人们把地狱的入口描绘成龙的嘴巴,而上帝可以刺死龙,释放地狱中的信徒。只不过,西方龙的形象也经历了变迁,到了20世纪,人们开始讲述一种名为“好的失败者”的叙事,因此流行文化中出现了许多被误解的龙:它们一开始被当作无恶不作的反派,但最终人们发现,它们也只是希望被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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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凯特琳·史蒂文森/《如何屠龙:中世纪英雄冒险指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3年6月 人格化的龙:圆头圆脑可爱身,风度翩翩少年郎

不论是中国龙的正义勇敢,还是西方龙的贪婪邪恶,它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角色。但是龙也可以作为主角出现,拥有自己的个性、思想和经历。电影《千与千寻》(2001)中生活于琥珀川的白龙就是如此,他幻化为翩翩少年,在汤婆婆的门下学习魔法并逐渐变得冷酷严厉,最后在千寻的帮助下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在西方屠龙文化的脉络里,电影《驯龙高手》打破了少年与恶龙互相对立的西方叙事传统,也塑造了一个人格化的龙。一位维京少年小嗝嗝渴望跟随部落传统成为屠龙杀手,但当他终于抓住了第一条龙并有机会获得部落的接受时,他发现自己不再执着于杀龙,而是和小龙“无牙仔”成为了朋友。此后,小嗝嗝和“无牙仔”成功地联合了维京人和龙,他们居住的博克岛也成为了人与龙和平共存的天堂。

《驯龙高手》改编自葛蕾熙达·柯维尔于2003年出版的同名童书《如何驯服你的龙》(How to Train Your Dragon),不同于西方电影中占据主流的邪恶形象,这本书塑造了可爱的龙族,比如憨态可掬的葛伦科、色彩绚烂的致命纳得、圆头圆脑的恐怖龙,还有与少年主角共同经历冒险的夜煞龙“无牙仔”。《驯龙高手》三部曲的电影导演迪恩·德布洛斯在采访时表示,观众能够看到“无牙仔”的成长,而它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很像他自己以及周围的人,因为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借鉴了朋友们的特征。导演认为,《驯龙高手》的故事是普世的,由于龙在全世界都很受欢迎,能够创造一个龙真正存在的世界也让他感到自豪。

类似的例子还有2019年的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其中的敖丙龙太子一改以往龙族作为神的身份,转而成为被神仙困在海底、压制众多鬼怪的妖,为了摆脱世代被压海底的命运,龙太子只好身负全族的期望去消灭哪吒。学者宋毅铮和王淑慧在分析影片中的敖丙形象时认为,敖丙的真身是一条“青龙”,又称“苍龙”,被人们认为是“天之四灵”之一的东方之神,掌管降雨,守护农耕。在动画故事的加持之下,敖丙拥有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形象,他身上的“青龙”精神品质也更加具有人性和正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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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官方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学者王正曾在文章中阐述敖丙形象的演变,他指出,电影《哪吒闹海》(1979)讲的是传统的哪吒神话故事,敖丙的出场就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仅对哪吒出言不逊,还毫无忏悔之意地说龙族已经吃掉了幼女,哪吒与敖丙分别代表单一的善与恶。但是在《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敖丙的本性并不坏,而是迫于无奈被动作恶,他的性格也是复杂多变的。这样一来,敖丙和哪吒的关系也不再是善恶的绝对冲突,而变成了两种命运的冲突。敖丙的形象转变也展现了龙在影视作品中的变化——从文化符号变为具体人物,由单一片面变得立体复杂。

参考资料:

黄健中:《<龙年警官>:商业性与艺术性的融合》,《黄健中导演笔记》,作家出版社,2011年

[英]J.R.R.托尔金(J.R.R.Tolkien),吴刚译:《霍比特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

中国日报网:《欧美的Dragon和中国的龙,有什么不一样?》

https://column.chinadaily.com.cn/a/202402/04/WS65bf34d4a31026469ab17728.html

硬核读书会:《穿越到中世纪,我决定靠这本书通关》,

https://mp.weixin.qq.com/s/BFDQh9jZLUhNfvt5k5erQg

AlloCiné,迪恩·德布洛斯采访,https://www.allocine.fr/article/fichearticle_gen_carticle=18682029.html

宋毅铮,王淑慧:《上古神话中“龙”的多元化形态与跨媒介叙事的可能性》,《传媒与艺术研究》2023年第2期。

王正:《善恶观念的古今之变——以“哪吒”和“敖丙”的形象为例》,《道德与文明》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