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烟火人间》,有一些特别的感触。2020年第一次看的时候,和2024年再看,这种特别的感触都在,只是这一次再看,就更感慨。
2020年平遥影展,《烟火人间》是作为开幕片,在露天电影院上映的。十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特别是晚上,气温下降更快,但好在,对于西北人来说,这种天气不算什么,我坦坦然然地看完了这个电影。
更重要的是,作为快手的深度用户,这个片隐含的刷短视频的节奏,是我很习惯的,它对那些素材的归类、梳理,以“衣食住行”为线索的梳理,也有点像快手的大数据推送方式,你在一段时间里喜欢看种植,就会看到更多种植,喜欢看跳舞,就会看到更多舞蹈,喜欢看落日,画面上就一片黄昏。
在这种节奏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也不觉得冷,或者难忍。甚至,从头到尾,我都觉得心胸激荡。
在看的同时,就想到了它会被怎样评价,“这不就是个短视频合集吗?”“这是对电影的亵渎”“导演并没有展现出创造力和能动性”“窃取劳动人民的劳动果实”,后来,这些评价也果真出现,甚至,有更刻薄的评价,和各种毫不犹豫的一星。
但我的确为它心胸激荡。
《烟火人间》一开篇,就给出数据,中国人每天产生3000万条短视频,本片是从快手的260亿条短视频里选出来的,片尾又给出数字,本片使用了887条快手段视频,一共有509位电影共创者,然后就是这些共创者的ID名单,一屏又一屏,给了那些创作者应有的尊重,至于在版权方面是怎么签署协议的,有没有给创作者稿费,应该也都合理合法地解决了,因为我没有看到其中任何一位共创者提出质疑。
我也是借助这部电影,借助一种全新的节奏,一种情绪,一种意念,重新看到了我看熟了的这些短视频,手工耿制作那些天马行空的物件,湘西小伙的田园生活,和大雁一起飞翔的滑翔者,工地搬砖小伙,卡车司机群落,塔吊司机们的一年四季,一种由这种节奏、这种情绪和意念,带来的生活气息,这种生活激流一般的速度,晶莹剔透地到来。
在2020年看到,十分感慨,在2024年看到,更加感慨。
特别是在2024年。在《烟火人间》上映的同时,根据小说《繁花》改编的电视剧也正在播出。我有点不理解上海人为这部剧表现出的狂热,但又非常理解。在经历了一些特别的时刻之后,人们需要借助一种貌似夸张的热情,来肯定一种生活状态,一种浪漫,不管这种生活状态是不是曾经真实存在。这种浪漫与热情,就是对现实的真正态度。
看《烟火人间》的时候,我也有类似的感觉,而它比《繁花》其实更“繁花”,因为它来自无数共创者,他们的创作,消除了专业的创作者可能会有的矫饰或者伪装,哪怕经过了专业创作者的筛选 (选择就是一种再创作) ,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仍然浩浩荡荡地冲撞而来,冲撞到银幕前同样生活着的你我。
02
许知远做的对话节目《十三邀》第一期,提出一个说法:“95%”。
在那一期节目里,许知远和马东对话,马东说,这世界上大约只有5%的人,有愿望积累知识,了解过去,剩余95%的人就是在活着,就是在生活;1949年以前,只有5%的识字率,所有的文化传承都是透过这5%,如果这个社会一直只有5%的识字率,我们看到的都将是精致的;但现在识字率已超过90%,人的趣味和追求没有发生变化。
这期节目,曾经引起特别大的争议,许知远和马东的表现,都引起两极评论,有人认为,现在的马东,是个犬儒主义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是用5%人群的精明和掌控力,去赚那95%的人群的钱。他所做的,是愚化,而不是启蒙。
人们在评论“快手”的时候,有相同的论调,“快手”很LOW,快手上全是低俗的东西,“快手”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三四线青年娱乐至死。但每一个给出这个结论的人,都从来没有使用过“快手”。
事实上,马东和“快手”做的,是同样的事,那就是,给95%的人群,创造内容,创造略为精致的精神生活。
以前的时代,那95%的人,没有话语权,没有舞台,甚至没有窗口,始终沉默,他们必须要竭尽全力,走到一定的阶层,才能有看和被看的资格。现在,有了智能手机,他们浮出来了。
但5%,95%,不是说说就完了,不是分出这样两个阶层之后,就不用有任何作为了。只要认定,那95%的人群,低俗,粗糙,不值得拯救,不值得给他们做任何东西,然后清高孤绝地守在自己的5%里就够了。明知屋子里有头大象,却视而不见,或者,只是唾弃这头大象的存在。这才叫犬儒。
“快手”是主动改变策略,让95%的人做东西。光说,光理论,没有用,实践胜过一切,实践意味一切。它给了年轻人记录和分享生活、发挥创造力的平台,是当下年轻人的文化实践,高也好,低也好,能动起来最好。
实践为什么这么重要?
因为艺术是要做的,歌要唱,舞要跳,靠在脑子里过一遍是不行的。以前,做艺术是有门槛的,门槛很高,但也很低,因为,只要通过考试,只要被大人物相中,就有做艺术的机会。其实,一切行业,都是要靠做的。
现在门槛降低了,反而更高了,因为不再依赖一两次考试,而要依靠漫长的实践,漫长的展示,漫长的争取,考官是千万人。
做得多了,就会成熟,就会有心得。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之所以熠熠生辉,之所以能出现那么多成熟的明星演员,就是因为做得多,很多演员的履历上,都有几十上百部电影的资历,怎能不成熟,怎能不磨出光辉?
“快手”给年轻人的,就是做的机会。从唱歌、跳舞、社会摇,到喊麦、喜剧短片、语录,到技能展示、日常生活展示,做的机会这么多,自然有成熟的可能。
做的人多了,实践的人多了,它就变成了一个拥有自己全新属性和生命的事物,甚至是超出它的创建者最初的意念和愿望的,现在的快手,是由平凡众人堆积起来的巴别塔,也是CCTV7,是百工图,可以是旅游杂志,可以是音乐频道,也可以是曲苑杂坛,总之,过去的媒体所有的功能,它都有。
03
《烟火人间》不过是对这种实践的阶段性总结。所以导演这样描述影片中的人物:“他们是数量上的大多数,却是注意力上的少数。”
但他们面对的,是被人视为垃圾的短视频素材,以及“竖屏形式的大电影”这个形式,这个形式其实是有点不可思议的,起初,创作团队“更加关注如何充分利用大银幕的信息空间,降低信息量的损失;而探索过程中,他们渐渐发掘出的新的影像修辞。”
这种探索,毫无疑问是有创造性的,甚至包括它的节奏、音乐性,在什么地方快,什么地方慢,都是既要做复杂的设计,又要有游动的自在的状态的。这中间付出的劳动,绝对不是简单的堆积,或者简单的筛选。短视频平台,本就是建立在人类的意识和无意识基础上的,在这么多人参与之后,不论是它的意识还是无意识层面,都庞大复杂到不能被轻易认识,要在这其间找出一套自己的逻辑,其实非常困难。只要在某个层面,某个角度上做到了,就已经非常好了。
《烟火人间》在某个层面或者角度上,已经做到了。特别是在搁置了三年多再上映之后,它被时间和时事赋予了一种全新的意念。
于是,我坐在银幕前,在2020年和2024年,两次看到那些瞬间,两次都被打动,两次都觉得生活值得一过,人间值得热爱。
看到就是存在,看到就是值得。
我们通过快手,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看到了鲜活的生活,看到了千姿百态的生活形态,看到了生活的艰难,生命中的纠结,也看到世态人心,也领略到声色犬马,投入到生命中令人心胸激荡的那些时刻。
它让我们的焦虑得到了宣泄,得到了安放。更多时候,它让我们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一个意念,我们理应积极生活,向生活深深扎下根去,像快手上的大车司机、放羊小伙、煤矿工人那样。
这四年,我们也经历了无数个瞬间,动人的,快乐的,惊险的,痛苦的,难堪的,但生命就是这样,像一条大河,流过一切,不复回头。
但有那么一些碎片的、琐屑的、不被人肯定的时间,像繁花一样过去了。